唐辰瞧着扔在地上碑文还有新凿印记的半截墓碑,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
“你说这是你从扒开的陈家祖坟前搬来的?”
卢九德谄媚笑道:“是啊,叔,你看这写着呢‘陈公’,这是陈家高祖的墓碑啊。”
唐辰翻了一个白眼,“他们没拦着你?”
“怎么没有拦了,可多老头子都出来了,好家伙,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多老头呢,那家伙人山人海……”
卢九德口若悬河,说的是唾沫横飞,完全没注意到唐辰阴沉的脸。
不等他说完,忍无可忍的唐辰反手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拍的他一个趔趄,脑门差点磕在八仙桌的桌角上。
卢九德捂着后脑勺,哭丧着脸回望着唐辰,这才注意到他这位小唐叔脸色阴沉的比陈家老太爷的棺材板都黑。
“说吧,谁给你出的主意?”
唐辰冷冷的望着他,甚至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吓得小太监慌忙跪下,不停的磕头。
“叔,叔,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骗您,不该骗您。”
“是陈适梅让你这样干的,还是我那个便宜大哥陈规?”
阴森的话语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得,更让小太监浑身打哆嗦的是架在脖颈上利刃的冰冷触感。
“是,是陈矩,是您二哥。”
这个答案显然出乎唐辰意料,以至于他听到后,禁不住愣了一下。
“那个死胖子什么时候有这脑子了?你敢骗我?”
隔开皮肤的火辣疼感,使得小太监亡魂大冒,一点不敢隐瞒,忙将当日马前拦阻的事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
陈矩先悄无声息地塞进卢九德马靴中一张会票,“卢公公,咱们借一步说话。”
卢九德小眼珠子斜瞥了一眼马靴中的会票,轻轻一夹马腹,鼻息中发出一声似有若无的嗯声,便任由他拉着马走向一旁无人处。
“说吧,什么个章程?”
陈矩笑的像个小弥勒似得:
“我大哥说,老三心眼小,认定老娘和祖母不让他母亲入祖坟,是故意针对他,指定会来找老家人的麻烦。
最有可能是派人来扒坟,没成想还真让我大哥猜中了,只是没想到这等缺德事落到了卢公公手里。”
“嗯?”卢九德觉得这个小胖子是在骂自己。
“唉,瞧我嘴笨,没说卢公公您缺德。”陈矩先给了自己嘴巴一巴掌,笑着道,“您看这样行不行?反正老三也不在这里,你就是扒了坟他也看不见,反而因此留下你的骂名,不如我给你半个墓碑,你带回去交差,就说扒了,反正老三从没回来过,也不知道老家祖坟墓碑什么样的,这样你也交差,我们也没损失,当然这辛苦费肯定少不了您的,如何?”
卢九德争取来这个差事除了想在唐辰面前表现以外,更想的是借机捞钱,好不容易出宫一趟,不多捞点回去,那岂不太亏了。
如此思索一番,他觉得完全可行,谁让唐辰不在眼前,而且挖坟掘墓太损阴德,他虽然不怕生儿子没菊花,但还想着下辈子投个好胎呢。
“于是你就同意了?”唐辰甩动着匕首敲打在小太监的脸上,厉声喝道,“你觉得我是那么好糊弄的人吗?啊,你干爹魏忠贤都不敢糊弄我,你哪来的胆子,竟敢狗胆包天的敢糊弄我?”
“唐叔,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这次吧,饶了我这次吧。”
小太监磕头如捣蒜,砰砰之声,比狼兵整队的动静都大,吸引了顾凯等人注意,但没一个过来劝说的。
尤其他们都在商议如何善后的事,杀了徐浪,痛快是痛快了,可那些倭寇真正失去了束缚,三五成群,左右一帮的,随意选一个地点便登陆,然后一顿烧杀抢掠,转眼便跑,等卫所兵集结完毕,人早跑没影了,留了人少又打不过。
现在江南各处可谓是处处烽火,可戚文明和余大有只有两人,带着新军疲于奔命,但收效甚微。
孙山提出一个十面张网,中间开花的策略,众人都在商讨可行性,没人关注唐辰的私事。
唐辰也懒得参与其中,他现在就想知道陈规在哪儿,不把他逼出来,总感觉要吃大亏。
苏丘。
徐时行府。
白绫白花装点下,一片缟素,苏丘城半个城的哭声直上干云霄。
便是在这一片悲痛哀嚎声中,一名书生低调进入府中。
不多时,那书生又悄然进入了后堂。
后堂中徐阁老续弦的平妻夫人一脸严肃,喝退一众丫鬟小妾后,独留下老管家,一起面对那书生:
“你说老爷不是死于落水?可是当真?”
书生一脸严肃:“事关阁老身后事,小生怎敢胡言乱语。”
“可,仵作已经验过尸首,老爷确实是失足落水淹死的。”
徐夫人满身重孝,冷脸含煞,大有眼前书生要是说不出一个子丑寅卯来,定让他走不出徐府大门的。
“阁老落水不假,但不是失足,而是被人推下去的,事后那人不但不救,反而还趁机用船故意挡着阁老自救。”
书生说的斩钉截铁,好似他就在现场似得。
徐夫人忽地一下豁然站起:“若真是如此,你可敢上堂作证?”
书生顺势起来,拱手道:“本该如此,只是小生多嘴问一句,夫人要去那个堂?”
“还有那个堂,当然是苏丘府衙大堂,本夫人要击鼓鸣冤,为先夫叫屈。”
徐夫人说的铿锵掷地,大有女子出征挂帅的架势。
可是,那个书生却是不看好地摇了摇头道:
“夫人,若是这般,那小生便就不去陪夫人送死了。”
徐夫人顿时柳眉倒竖,富态的面容上陡然显现出杀气:
“你什么意思?”
书生嗤笑一声:
“现在苏丘内外谁不知道,如今苏湖两地当家做主的是那个阉党刘应,阁老是薨逝,便是他亲手所为。
夫人去苏丘府衙大堂,要告谁?告凶手?那不就是告他,您让凶手如何给阁老鸣冤,您又如何让凶手自己抓自己?”
徐夫人面若寒霜,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颓然坐回椅子上:
“这可如何是好,大郎和二郎都因官司下狱,如今这府中内外全靠我这个一个没见识的老太婆主持,如今名字夫君死的蹊跷,却不能为夫君申冤昭雪,那我还有什么颜面活着。”
说着,竟掩面啜泣起来。
听那哭声,当真是肝肠寸断。
书生冷声道:“夫人若这般姿态,那便当小生从没来过,告辞。”
老管家冷喝一声:“放肆!徐家还没倒,夫人乃先帝金口玉言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在后堂见你,已是给你天大面子,你却在这里颠三倒四,危言耸听,你到底意欲何为?”
书生冷笑,斜瞥了老管家一眼,便是这一眼令老管家心头一凛,恍惚见到了一个熟人,一个堵在门口骂街,临走时又炸了大门的熟人。
“你……”他想问清书生到底是谁,只是他刚开口,徐夫人先他开口问道,“陈先生可有良策?”
“无他,无非五个字。”
“那五个字?”
“进京告御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