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的气氛,因江舟的加入而变得热闹起来。
周凤霞热情地拿公筷给江舟夹菜,但被余白制止。
”妈,让江先生夹他自己喜欢的。“
周凤霞这才作罢。
余年则有些拘谨地给江舟倒了杯茶,似乎有事要讲。
江舟却是实实在在地卸下了一身无形的铠甲。
他确实饿了。
从京城到云上,高速的奔波榨干了他的全部精力。
那枚余白送他的戒指在表哥江因身上耗尽了所有能量,变成了一枚普通的铂金戒托后,疲惫便如潮水般,一波接着一波地冲击着他的神经。
下了飞机,他甚至没有去拜访对李百重教授,而是让直接将车开到了余白家。
此刻,他手中的筷子几乎没有停过。
周凤霞的手艺算不上顶级,只是最寻常的家常菜,但每一口,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鲜活的生命力。
那股力量顺着食道滑入胃里,再扩散至四肢百骸,驱散着深层的疲惫。
“江总,多吃点。”
余年见江舟连吃了两碗饭,又眼疾手快地给他盛了第三碗,堆得冒了尖。
余白将三哥那份难得的殷勤和克制尽收眼底,心中了然。
她看了一眼江舟,他吃饭的速度已经慢了下来,显然是快饱了。
时机到了。
余白放下筷子,清脆的碰撞声吸引了桌上所有人的注意。她看向江舟,语气平静而直接:
“江先生,关于我三哥那个超市的想法,不知道您……”
一句话,让余年瞬间挺直了腰背,呼吸都屏住了。
江舟对此并不意外。
他抬起头,眼里没有半分惊讶。
一个男人的事业心有多重,他比谁都清楚。
前天他在饭桌上描绘的商业蓝图,对任何一个有野心的男人来说,都是无法抗拒的毒药。
余年,显然已经中毒了。
江舟放下碗筷,拿起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
这个动作,仿佛一个无声的开关,将饭桌上的氛围从“家宴”瞬间切换到了“商谈”。
“超市的事,我会一并纳入合作范畴。”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具体的定位、装修方案和管理模式,我会让我的团队出具一份详细的策划案,到时候,我们再一起讨论。”
话音落定。
余年的眼睛“腾”地一下亮了,那光芒,像是被压抑了许久的火焰,终于冲破了禁锢,熊熊燃烧起来。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激动得嘴唇都在微微颤抖。
成了!
这已经不是一个超市了,这是一张通往新世界的入场券!
余白看着三哥那副欣喜若狂的样子,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
能看到家人摆脱前世的命运,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这种喜悦,比她自己获得任何好处都来得真切。
屋内的气氛,因江舟一句话而达到了顶峰。
也就在此时,江舟的目光转向余白,那双沉静的眼眸里,多了一丝郑重。
“余小姐,有时间单独聊聊吗?”
他顿了顿,补充道:“有些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余白点点头,干脆利落。
“好。”
她也正想把那百斤的变异种子,交到他手上呢。
江舟站起身:“车上说吧。“
余白没有异议,跟在他身后走出了小院。
周凤霞和余年跟到门口,看着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那辆停在夜色中的黑色轿车,车灯亮起,而后消失在黑暗里。
车内,真皮座椅隔绝了外界的虫鸣,只剩下引擎细微的“嗡”声。
江舟没有说话,只是开着车,熟练地在狭窄的村道上掉了个头,朝着村口的方向驶去。
车最终停在了村口的河边。
江舟熄了火,整个世界骤然安静。他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
“咔哒。”
一声轻响,打火机的金属盖弹开,一簇橘黄色的火焰在夜色中跳动,映亮了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他点燃了一支烟。
猩红的光点在暗夜中明灭,像一颗挣扎的心跳。
余白坐在车里,静静地看着江舟背影。
他靠着车头,吞云吐雾,姿态透着一股无法言说的疲惫与沉重。
她知道,江舟有事。
而且,是一件远比超市策划案更重要、也更棘手的事。
他想告诉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这一支烟的时间,就是他给自己建立心理防线的过程。
终于,那点猩红被他捻灭在脚下。
江舟拉开车门,重新坐了进来,一股淡淡的烟草味混杂着冰凉的夜风涌入车内。
“余小姐,看过一部老电影吗?”他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叫《黑夜长长路漫漫》。”
余白一怔。
她没想到,他开口的第一句,会是这个。
江舟没等她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他的目光投向车窗外漆黑的河面,仿佛在看一场无声的电影。
“电影里有个母亲,一个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女人。为了缓解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她开始依赖吗啡。”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钝刀,在缓慢地剖开什么。
“吗啡是她的救赎,也是她的深渊。它能让她暂时忘记痛苦,获得片刻的安宁,但代价是,她的人格、她的尊严、她的一切。最后,她就那么……仓皇地死了。”
车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这个故事,和他此刻的气场一样,充满了绝望的底色。
“我没看过电影,”余白平静地打破了沉默,“但我读过它的原着剧本,作者是尤金·奥尼尔。”
江舟的身体微不可察地一僵,他转过头,墨色的瞳孔在黑暗中紧紧锁住她。
余白迎着他的视线,没有丝毫闪躲,直接切入了正题:
“江先生,你提起这个故事,是什么意思?”
她的直接,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瞬间刺破了他用故事编织的、那层脆弱的保护膜。
江舟看着她,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自嘲,和如释重负。
他不再兜圈子了。
“我有一个表哥,叫江原。”
“脊髓痉挛,一种罕见的神经性疾病。发作的时候,全身的肌肉会不受控制地痉挛、撕裂,那种痛苦,不亚于酷刑。”
”而能从酷刑中让他解脱的,只有吗啡。“
“今天早上,他病发了。我把你的那枚戒指,戴在了他手上。”
江舟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五分钟,只用了五分钟,他就从地狱回到了人间。但是那枚戒指……”
他伸出手,摊开手掌。
“能量耗尽了。”
他收回手,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如刀,直直地看向余白,那是一种混杂着请求与交易的复杂眼神。
“余小姐,”他一字一顿,声音沉得能滴出水来,“我想从你这里,购买这种戒指。”
“开个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