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童服侍更了衣,又打水擦洗,因今日正是寒食节,便水也是冷水,陈封只略擦擦手脸便罢了。又有家人送上酒菜,不过一壶冷酒,一盘冷肉,两只时令甜瓜,一盘冷硬酥油果子。
陈封看了,皱皱眉头,推到一旁,自去春凳上躺了歇乏。虽是歇乏,却毫无困意,心中只想着今日朝堂中事。
年初时他上疏奏请禁军再添一军,此事重大,政事堂不敢擅专,遂奏到郑帝处。却不想年前郑帝便身子不适,虽无大碍,却只精神难以振作,时常卧床不起,这事便耽搁了下来。直至前几日郑帝才批复奏疏,允了陈封之请。今日在政事堂议的便是此事。
克定巴蜀已有两年,郑国政治清明,蜀中百姓安稳,百废已兴,人口亦有增长,政事堂诸宰辅遂议定新增禁军从巴蜀四州征募。一军兵马有十万之众,少说要从巴蜀征兵七八万才可,若当真不够时,再从别处征募。
陈封又说不可一军尽是同乡,恐结成乡党私军,尾大不掉。待到兵丁征齐,可将其分散到各军中去,一军之中最多有两万蜀人,如此,便不难制约。但如此一来,便又涉及各路兵马调动,牵涉极广,耗费钱粮也极多,又非一时半刻可就的了。
众人又议定新军以“玄武”为名,主镇北方燕国。待到日后国力强盛,人口繁衍,可再添一军时,便以“朱雀”为名,主镇南方楚国。那时郑国有六十万禁军,当可横扫天下,一统江山了。
相公又问起玄武军都指挥使人选,陈封荐了乐籍。此事陈封早已想定,正为要荐乐籍,陈封才说不可将蜀人尽置于一军之中。否则以蜀国降将统领蜀人自成一军,朝廷如何能放心?然两位相公听了皆不置一词,只崔言说此等大事须圣上亲裁,此事不急,待郑帝御体痊愈之时再徐徐禀奏不迟。
现下想来,举荐乐籍或操之过急了。乐籍降郑不过两年,虽在河北战燕有功,然先前却有擅杀内侍之罪,郑帝或已生出嫌隙。此事若当真奏到郑帝处去,只怕郑帝未必肯准。
若不是乐籍又能是何人?除战燕有功者,其余功绩皆不被朝廷看重,升迁甚难。如今李允致仕还乡,孙翊已升了凤翔军都指挥使,信安之战有功者,除孙翊外,便是高欢、周严、董延。若是周严当然最好,但周严与董延资望太浅,骤升高位难以服众,莫不是要举荐高欢?
高欢虽勇,却莽撞无谋,若为一军主将实难堪大任,况又非自家心腹。然若无旁人可选,只怕也只得举荐高欢,而后再设法笼络了。一番谋划,只望莫要为他人做了嫁衣。
心中正自翻腾,忽听院内脚步声响,一人快步而来。并无家人禀报,必是亲近之人,陈封便不理会,只微阖双眼,不去看他。只听脚步声进了里屋,一人低声说道:“大哥可睡了么?”
是三弟陈圭,陈封这才睁开眼,却不起身,只道:“中行回来了,也是才下值么?”
陈圭施了一礼,便在一张椅上坐了,笑道:“是,我才回家,已叩拜了父亲母亲。听闻大哥今日回的早,便到此拜望大哥。有几日没见大哥,大哥身子可还好?”
陈封兄弟三人,并未分家,皆在这大宅中居住。二弟陈圻掌家,料理外宅一应事务,内宅便是二弟妇掌管,夫人杨氏只侍奉翁婆,管教儿女,不理寻常家事。
两年前陈圭进士及第,出仕为官,陈封便将大宅西侧三进院子拨出来与陈圭一家居住,却也算不得分门别居。
陈封道:“我经年出兵放马的,能有甚事?不过是事儿忙罢了。梁州府也不是清闲衙门,想来你也是难得空闲了。”
陈圭道:“我拿什么与大哥相比。我到梁州府时日尚短,虽忙些,却也不过是些蝇营琐事罢了,岂能与大哥的军国大事相比?我能入梁州府,还是仰仗大哥。我同科那一班人,仍多在翰林院随班,便是状元榜眼,也尚未授差事。便有几个外放的,也多是三甲,不过是边远县令而已。若非大哥关照,小弟岂能得了梁州府这等美差。”
陈封一笑道:“一家子至亲骨肉,何必说这些。况且你的事,我一句话也未曾说过。吏部自要选你入梁州府,想来也是看中你的才智,与我什么相干?”
陈圭也笑道:“大哥如此说,便是自谦了。既是自家骨肉,又何必与小弟如此?我区区二甲进士,初授七品翰林待诏,转眼便升了正六品,又是梁州府这等冲要衙门,莫不是我强过了状元榜眼?寻常二甲进士,要升到正六品,若无五七年光景,那是万万不能的。大哥虽不曾为我走动,但若非大哥情面,吏部那些大官人,岂会正眼看我?”说着二人放声大笑。
陈封盘起腿,坐直了腰,道:“考中进士那是你自家本事,但你既得高中,若不能一家子一同荣华富贵,我岂不是白白为国拼杀二十年?吏部考功司那几个杀才还算有些眼色,不等我去寻他,便将事办妥帖了。”二人又一齐大笑起来。
笑罢陈圭道:“大哥不知,这梁州府推官一职当真有趣,我到梁州府不过一年半,所闻所见的奇案怪案便有十几桩,任哪一桩,都是我前所未闻之事。便说去年十月,有一桩案子...”便说起自家所办案子来。
陈封本是满腹心事,一腔愁绪,听陈圭所说,竟起了兴致,一时听住了。二人说得入港,时而惊叹,时而大笑,如听说传奇一般。
说了一时,陈封指指桌上道:“中行说得口干了,这里有酒,我兄弟便一同小酌。只是今日寒食,菜却少些。”
陈圭说了半日,心中焦躁,却未形于色。见已是时机,便道:“大哥,酒便不饮了。非是小弟不愿陪大哥饮酒,实是今日有一桩案子,着实难办。这酒,小弟实难下咽。”
陈封见他忽地肃然起来,心中一懔,这才惊觉陈圭今日来意,伸直双腿垂下,趿了鞋,道:“是什么案子教兄弟这般为难,只管说来,为兄为你解难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