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祈佑惊诧的看着姜远:
“明渊,你糊涂了?给他们土豆种,让他们囤了粮,来造朕的反么?”
姜远正色道:“陛下,凡事有利有弊。
臣谏议您给他们土豆种,好处有二。”
赵祈佑撇了撇嘴:“朕是没看到一点好处,你倒是说来听听。”
姜远拢着袍袖,顺着城墙垛口蹲了,这风吹得他有些难受。
赵祈佑见状,也拢了袖子跟着蹲了下来,静等姜远答话。
“陛下,臣知您心中的担忧,但您想想,如果给了其他道洲,只余这两道不给,赵铠等人定然知晓您在提防他们,他们会行事更隐蔽。
就算你不给,他们也能弄来种子,大周不愿种土豆的门阀士族定然不少,这难不住他们。
那还不如直接给他们。”
姜远侃侃而谈:“第二,他们为了筹集粮草,定然不惜余力推广土豆,甚至会强迫其他小士族与百姓种植。
如此一来,恶名是他们的,咱们却得了土豆被推广的好处。
咱们在丰西府与溪水府有大军驻扎,不怕他们做妖!
等得快收土豆时,陛下颁一道诏令,派出钦差前往各地,宣告但凡种土豆的百姓,皆减赋半成。
西门楚等人要筹粮草,定然会搜刮百姓种出来的土豆。
如此一来,百姓知晓陛下减赋,他们搜刮,百姓自会将矛头指向西门楚与崔氏。
没了百姓的支持,他们拿什么来造反?”
赵祈佑仔细思索了一阵:
“你这招借力打力倒是不错,但诏令下发的时机要精准,还需徐幕镇得住场子。”
姜远笑道:“诏令之事好办,格物书院的周刊,虽只在燕安发售,但实则已随商队散布到了天下各处。
西门楚与崔录景即便防得住钦差,又岂能无死角的防得住周刊?
至于徐幕,他的作用是守住咽喉要道,无需为土豆亲自下场。”
赵祈佑闻言哈哈笑道:“明渊此法甚好,就这么办!”
姜远见得天色不早,又道:
“陛下,说到粮食,臣倒是有个好物件。”
“什么好物件?”
赵祈佑的心情好了许多,听得有好物件,顿时来了兴致。
姜远站起身来跺了跺脚,抹了把被冻出来的青鼻涕:
“陛下,这里实在太冷,咱们还是去您的御书房…啊嚏…”
赵祈佑哈哈笑道:“明渊,你这身子骨有点虚了,哪儿冷了,朕一点没感觉。
行,去御书房煮点酒,给你暖暖身子。”
二人也不多废话,快步下了城头,回了御书房。
赵祈佑命人生了炭炉,煮了酒水,姜远则让黄门太监去通阳门的马车上,将那一袋子罐头背进来。
“明渊,你这是?这是咸菜?朕是不是看花眼了?”
赵祈佑看着桌上装着各类吃食的瓶瓶罐罐,不解姜远为何背一袋子咸菜进宫。
他本以为姜远先前说的好物件,定然是什么奇珍异宝,或是新弄出来的新奇机括器物。
就这?
但若说这些咸菜没有半点新奇之感,也不完全正确。
用珍贵的玻璃瓶装咸菜,这本身就是个新鲜事。
其他人若是干这等事,赵祈佑定然要斥上一声奢靡无度,但这事放在姜远身上,就很正常了。
年少时的姜远,什么无聊之事没干过,赵祈佑没当皇帝前,本身就与姜远穿一条裤子的,自是再了解不过。
姜远见得赵祈佑惊讶之色,笑道:
“陛下没看错,这些都是咸菜与腌肉,是臣特制的。”
赵祈佑恍然,也笑了:
“明渊,人人皆知你厨艺之好,你弄个咸菜还记得给朕捎些来,朕甚慰。
只是,你这咸菜用个普通坛子装了就行,用这玻璃瓶子就浪费了。
若被御史看见,又得参你骄奢淫逸,挥霍无度。”
姜远摇摇头:“这玻璃瓶是臣自家制造之物,就是一堆沙子烧出来的东西罢了。”
赵祈佑瞪大了眼睛:“明渊,这玻璃瓶是你家烧出来的?
那沈有三不是宣称来自西域么,搞了半天,这玻璃作坊在鹤留湾?”
姜远这才想起来,以前从未与赵祈佑说起过这玻璃是自己烧的。
而制那金龙所用的玻璃粉与望天镜、千里眼所用的玻璃,赵祈佑也从未关心过玻璃的来源。
赵祈佑不问,姜远无事也不会主动与他说。
沈有三又搞得神神秘秘,到得现在玻璃镜子已是卖成白菜价了,也没人知道这些玻璃制品从哪来的。
姜远笑道:“陛下,沈有三不这么说,如何让燕安的富人掏钱。”
“真是奸商!”
赵祈佑轻骂了一句,因为他的后宫中,也有不少玻璃镜子,皆是沈有三上贡的,赵祈佑为此还夸过他。
姜远却道:“陛下勿怪,反倒因为这玻璃之事,您才真正知晓大周的某些人到底有多富有,其实这是好事。”
赵祈佑听得这话,却是神色微沉:
“这倒是没错!朕听说,一些朝官为讨妾室欢心,花千两纹银买那玻璃镜,当真是大手笔。
但朕要扩军,要制兵械,让他们掏点钱,这些人喊穷喊得比谁都响,一个子儿也不肯出。
哼,忠心全在嘴上了!
今日大朝会,有几个户部与吏部、礼部的官,还穿着打了补丁的官服上朝,他们以为朕眼瞎了么!”
姜远见赵祈佑面色有些不高兴,忙道:
“陛下,臣在玻璃上挣了些钱,全拿来补贴书院了,我是没见着几个子儿,我是真穷……”
赵祈佑连忙伸手制止姜远继续说:
“明渊,打住,朕可没生你的气,这钱该是你挣,就是你全拿了朕也没意见。
反正你不挣他们的,他们也不会拿来给朕,与其这样,还不如你挣了去。
再者,格物书院是为朝廷培养人才,朕一个铜板没给过你,唉,朕实是拿不出太多钱。”
赵祈佑这么说,却不是客套话。
那格物书院说是姜远建的,但因鸿帝在坐镇,实际归属上已是朝廷的。
赵祈佑一个铜板没花,白得了一座书院,而开支却从他老子鸿帝,与妹夫姜远这掏钱。
赵祈佑往常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恐姜远哪天来找他哭穷,这不得赶紧堵住姜远的嘴。
姜远笑道:“现在就是想挣也挣不了多少了,玻璃一多哪还值什么钱。
而大周的有钱人,并不是人人都会上这个当,愿掏钱的少之又少。”
赵祈佑却道:“明渊,朕虽不是很懂商贾之道,却也知物以稀为贵。
这玻璃既然是你弄出来的,制多制少,不都是你说了算么?你少制一些,不怕掏不到钱。”
姜远哈哈一笑:“陛下英明,若是如此,的确还能挣不少钱。
沈有三曾经就起了要烧臣作坊的念头,但事情不能这么干。”
赵祈佑疑惑的看着姜远,他岂能不知道姜远这厮是个什么德行,最喜欢的就是钱。
而他的妹子昭宁公主小茹,比姜远有过之而无不及。
是真正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丰邑侯府乔迁时,姜远都要变着花样收礼钱,这会却说,事情不能这么干。
赵祈佑只觉违和,试探的问道:“明渊,你磕到脑袋了?”
姜远岂能听不出赵祈佑话里的意思,正色道:
“这玻璃若是不大量产出,再挣个三五年快钱没有问题。
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钱不能这么挣。
玻璃于大周有大用,应该走进寻常百姓家中,而非只成为富人的玩物。”
赵祈佑纳闷的看着姜远:“这东西不就是个玩物么?”
姜远坐正了身子:“非也,任何一个可人为制造出来的物件,都需为所有人所用,才是它最大价值的体现。
这玻璃用途极广,可以用在医道之上,也可以用在工业之上,甚至对于大周军中都有极大的作用,怎可只让它沦为有钱人的收藏品?”
赵祈佑听得姜远这么说,有些吃惊:“明渊,这话是否夸大了?”
姜远摇摇头,拿起桌上的一瓶玻璃罐头:
“陛下,您觉得这里面的腌肉,能存放多久还能食用?”
赵祈佑接过那瓶罐头:“腌肉本身就能存贮许久,若放入阴凉的地窖中,一两年没有问题。”
姜远点头认同:“的确如此,但这玻璃瓶装的腌肉,却无需放地窖存放。
只要不被太阳照射过多时日,随便放在何处,至少三五年不会坏。”
赵祈佑惊讶的合不拢嘴:“这是否言过其词了?”
“陛下,请听臣细说。”
姜远将罐头的原理细细说了一遍,还未说完,赵祈佑就迫不及待的打断:
“明渊,若是如此,那岂不是可以把丰收之年的粮食,以此法保存,待得灾年荒年再拿出来,我大周何惧灾荒!”
姜远见得赵祈佑听懂了,并且还想到了这一层,笑道:
“理论上的确可以如此。”
“这玻璃罐头真是神物啊!”
赵祈佑露出狂喜之色,哈哈笑了两声,却是又一叹:
“明渊,你也说了,这是理论上的言说。
即便这玻璃罐头能存放许久,但这装食物的玻璃罐再便宜,也不是普通百姓能买得起的。”
姜远咂巴着嘴:
“臣是想让陛下买这玻璃罐头。”
赵祈佑闻言立即警觉起来:“说了这么多,你是来与朕谈生意来了!”
姜远却是神色不变:“陛下,刚才臣说过,这罐头于大周军中有大用!
此物方便运输,又极含盐份又顶饱!
我大周将士以往出征行军打仗,舔的是醋布,咬的是干饼,有时候连干饼都吃不上。
后来,咱们大量产出精盐,将士们出征,总算不用再舔那醋布,有精盐可食,但只吃盐也是不行的。”
赵祈佑听得这话却是懂了:
“你是说,将这玻璃罐头充作军粮?
明渊,你的谏议极好,但以后还是别提这个谏议了。
这玻璃罐子即便再便宜,也比里面的食物贵,有这些钱,能买许多粮草了。”
姜远摆手道:“陛下,臣既然敢将这玻璃推向民间普通百姓,自然不会很贵。
先前臣说过,玻璃这东西是沙子烧制而成,与烧红砖大差不差,成本极低。
再者,这罐头只是作为军粮的补充,并不是日日吃这东西,只作为备用,或特殊情况下使用,比如说长途奔袭,每个将士带上两罐。
将士在前线作战,或深入敌后,还能吃到家乡风味的军粮,于士气有大用,还补体力。”
赵祈佑拧着眉沉吟半晌,问道:“你想卖给朕多少钱一罐?”
姜远却道:“陛下,如今的干饼约5文一斤,腌肉是12文一斤,臣这罐头给您个成本价,一个罐头纯重两斤,30文如何?”
赵祈佑勾着手指头一番盘算,白眼一翻:
“明渊,你也是个奸商!30文听起来不多,但你知道大周有多少将士么?50万大军!要不朕让你当户部尚书?”
姜远劝道:“陛下,不如这样,大周50万大军不用马上配齐,您可先订个十万罐,优先配给边关将士,比如回南关、虎关、漠风关。”
姜远在回南关从过军,深知大舅哥在边关过的是什么日子。
赵祈佑舍不得花太多钱,就先让他买上一些,先着自己的大舅哥再说。
赵祈佑听得姜远这么说,就有些心动了,如今北突内乱将起,回南关与虎关面临的压力日益增加。
若是发些罐头过去,恰好能增士气。
赵祈佑勾着手指头算了算,呲了牙一笑:
“朕觉得,三十文贵了,明渊,朕知你有为国之心,但朕拿不出多少钱,要不以后再议。”
姜远见得赵祈佑这副表情,暗自腹诽,几千两银子的订单都这么难做了么?
推销这活也不好干呐。
但俗话说,压价的才是有意愿要买的。
姜远笑道:“二十八文一罐,空罐子,臣一文一个回收。”
“二十五文!”
“咳,十万罐起售!”
赵祈佑与姜远一番讨价还价,终于达成了一致。
听着十万罐挺多,但实际折合成银子不过二千五百两。
但两人都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赵祈佑笑道:“明渊,你今日就是为这罐头来的吧?买卖谈成了,可朕还没尝过,不好的话,朕刚才的订单就不做数了。”
姜远连忙将桌上的罐头全部打开:
“不好吃不要钱。”
“那你给朕一些不好吃的得了。”
“陛下,咱们能不能别这样,我挣你点钱容易么?”
“嗯?你还准备你挺周全,筷子你都带了?”
赵祈佑哈哈一笑,接了姜远递来的筷子,便要去夹罐头里的肉。
侍奉太监也不敢拿银针来试罐头,如若这么干,估计姜远一出皇宫,自己就得被拖下去杖毙。
在赵祈佑看来,任何怀疑姜远不轨的人,都是在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
君臣信任到如此地步,实属罕见,以至起居郎在帝王起居录上言:
帝防天下,独不防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