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有三顿时无语,字据都写完了,姜远事后提要求,本能的就想拒绝。
这倒不是他不信姜远,而是出于商贾的本能习惯,谈生意有谈生意的规矩。
沈有三嘴上却连忙说道:“明渊你且说,小弟都信你。”
姜远见得沈有三的神色,就知这厮商贾毛病犯了,笑道:
“也不是什么大的要求,咱们这罐头厂要生产的罐头种类繁多。
我的要求就是,一,无条件优先收购我鹤留湾、清平庄、以及小李庄五个庄子的东西,包括但不限于生猪、瓜果蔬菜、土豆这些。
二,你要严格把控罐头的质量,死的牲畜、烂了的瓜果一律不能要。”
沈有三长松一口气:“明渊,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呢,小弟心里有数。”
姜远郑重道 :“第一条或许是小事,但第二条却是大事,这是军粮,出了问题脑袋不保!
还有,罐头作坊招工,优先招妇人女子,其中缘由你也懂,避开门阀士族的攻讦。”
姜远说得极其严肃,第一条或许是为自己庄子的庄户谋生路多挣钱。
后面的质量问题也不多说,那优先招妇人与女子干活,也是有讲究的。
当初开建小李庄工业园之前,朝中群臣尽皆反对,怕壮劳力皆去工坊干活而无人种地。
姜远最终妥协了,折中成四丁抽其一的法子,否则那工业园也没有这般顺利。
有时候妥协不丢人,只要达到目的就行。
而优先招女工,这就没有了让门阀士族攻讦的借口,免得节外生枝。
军粮罐头不同于其他,并不是生产出来就万事大吉了,中间的运输存储都要经过其他朝官之手。
在赵祈佑未压制住士族门阀前,即便姜远在朝堂中的威望渐高,他也不得不小心。
姜远又道:“有三,这罐头作坊必要上心,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三个月后必须投产。
明日你自去周小鱼家与他商量,再安排人去小李庄附近的四个庄子,任意选址。”
沈有三抚着八字胡,沉吟道:“明渊,这么急么?”
姜远点点头:“是有些急,这首批罐头,是要送去回南关与虎关的,你尽量办成,这很重要!”
沈有三心下一凛:“你的意思是说,可能要开战?”
沈有三的生意做得很大,既有往党西的商队,也有往北突与西域的商队,消息也极为灵通。
北突可汗阿史那凛风病危,北突内部矛盾渐渐激化,边关之外形势极为不好。
这些沈有三自是清楚的。
如今听姜远说,这些罐头要送往回南关与虎关,他瞬间便想到,大周可能要趁机出兵了。
毕竟沈有三也是世袭爵位之人,这种敏锐是刻在骨子里的,并没有因为做了商贾就失了这个分析能力。
如若是如此的话,那这首批罐头就必须要快点制出来,以此打出名头。
只有让朝廷看到罐头的好处,订单才会源源不绝,这是个机会。
姜远当然也不会告诉沈有三,他与赵祈佑的布局,只道:
“你既然能想明白,就知这第一批罐头的重要性。”
沈有三轻握了拳头:“明渊放心,明日我便拉齐人马,三个月定当交货!”
姜远沉声道:“好!如今是冬季,百姓无事可做,你可放心广招民夫建作坊,谁人敢阻你,我会与你出头!”
此时天色已黑,姜远也就没有与沈有三再商议具体细节。
喝了一杯酒后,着急忙慌的离了沈府,赶在城门关闭前一刻出了城。
接下来数日,姜远再不管其他事,专心在地窖中改良火药,还有十来天他要与万启明去济州。
万家村之事,要赶在过年前处理完,否则过年前赶不回来。
而赵祈佑又要求,明年春耕时,将火炮列装到明轮船上。
火炮易造,难的是火药,这些日子姜远东一天西一天的忙活,改良火药之事根本没怎么弄过。
姜远在地窖中架了张大桌子,上面摆满了玻璃瓶,每个瓶中都装有一些硝石粉沫或琉磺粉沫。
整的倒也挺像一回事。
但实则姜远的化学知识就似薛定谔的猫,状态不明。
否则当初制黑火药时,就不会傻呼呼的往火药里加霜糖,将炸药弄成了烟花了。
姜远将其中一个装着硝石粉的烧杯,架在炭炉上,又加入了一些清水,拿着木棒搅来搅去。
“姐夫,这已是你熬的第十二锅了,到底行不行。”
利哥儿被姜远拖来当苦力砸木炭粉,已是砸了一大袋,此时无精打采的撑着下巴,在一旁看着姜远鼓捣。
姜远一边搅动着烧杯中的硝石水,一边斥道:
“堂堂男子汉,岂能说不行?!”
利哥儿撇撇嘴:“所以,这就是你将枸杞当饭吃的理由?”
姜远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手中的木棍砸了过去:
“你这混账东西,连姐夫也敢调侃,你皮痒了?!”
利哥儿闪身一躲,嘻嘻笑道:“真话还不让人说了。”
“滚!就是因为你在这,我才屡试不成,看着你就挺碍眼!”
“好嘞!”
利哥儿就等着这句话,这地窖中不见天日,他这性子哪能在这待得长久,早想开溜了。
利哥儿拍拍手上的木炭灰,边往外走边劝:
“姐夫,你都熬这东西好几天了,比那肥皂还难弄,要不就算了吧。
小弟觉得,原来那火药就挺好,火枪能使,那火炮定也能行。”
“你懂个屁!”
姜远头也没抬,继续搅着木棍,但利哥儿的话却让他猛的一震。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姜远猛的抬起头来,眼睛瞪得极大。
“我说熬肥皂啊,咋了?”利哥儿不明所以的看着姜远。
姜远却是喃喃自语:“我艹,把重要的东西忘了!草木灰,万能之王啊!”
姜远狠一拍脑袋,猛然惊醒。
草木灰的水能对油脂进行皂化,本质上是用其碱性分解、分离油脂。
草木灰的碱性还可以吸收杂质,这硝石提纯或也可用。
姜远朝利哥儿吼道:“利哥儿,去烧些草木灰来!快!”
利哥儿见得姜远突然急躁起来,哪敢怠慢,连忙收了玩耍的心思,出去烧了一把草木灰。
姜远用手捏了一戳草木灰扔进烧杯中,拿着棍子又是一阵搅,而后将烧杯从炭炉上拿下来静置。
只见烧杯中的草木灰慢慢结成块往烧杯底部沉下去,姜远便知成了。
“竟然如此简单,白瞎了我这几天功夫!”
姜远仰着头长笑三声,很是开心。
利哥儿却觉得姜远熬硝熬疯了,小心问道:
“姐夫,这还只是水,这加了硝石的水能做火药?”
姜远白眼一翻:“当然不是,你个笨蛋,水是水火药是火药,这都不知道?”
利哥儿撇了撇嘴:“你不是说成了么?”
姜远嘁了一声:“哪有那么简单。”
“姐夫,您莫不是疯了?刚才,你还说如此简单…”
利哥儿只觉姜远疯了,已是变得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了。
姜远也不理利哥儿那看神经病一般的眼神,将烧杯中上层清澈的水倒了出来,又用纱布反复过滤后,再放入烧杯中熬。
将水烧干后,烧杯中已是结满了一层白色颗粒晶体。
成功提取出纯净的硝粉,火药的改良几乎就算成功了。
因为硫磺的提纯极其简单,用大锅装了水,将琉磺放在另一个小锅中,放进大锅里煮就行。
硫磺受热后就会慢慢化开成液体,捞去浮渣后,将液化的硫磺倒入冷水中凝结,捞出来就是纯净的块状硫磺。
这个过程中什么都不用加。
姜远与利哥儿忙活了一整天,终于将所有需要的东西弄齐活了。
“利哥儿,你不是喜欢耍火药么,这新火药,你来点。”
姜远重新调配了硝石与硫磺、木炭的配比后,唆使着利哥儿去点。
利哥儿也是艺高人胆大,当真甩了火折子直接去点。
“嗤…”
只见利哥儿的火折子一挨上火药,地窖的地面上闪过一团火光与一团不大的烟雾,利哥儿惨嚎一声仰天便倒。
这火药燃烧的速度竟然极快,烟尘也极少,远不是初始黑火药能比的。
姜远吓了一大跳,连忙奔了过去扶利哥儿,只见他那张脸变得漆黑,头发也被撩焦了一些。
这倒不是烟熏的,却是火药燃烧时产生的炭颗粒,附在了脸上,就如喷漆差不多。
“利哥儿你没事吧?”
姜远连忙在利哥儿脸上一阵捏,见得并不是烧伤,这才松了口气。
“姐夫,你坑我!这与以前的火药不一样!”
利哥儿鼻孔里喷出两股白烟,嚎道。
姜远轻咳一声:“你这傻孩子,让你点,你拿根长香来点啊,这才安全!你还真不是一般的笨!”
利哥儿叫道:“姐夫,我觉得使唤别人点,这才是最安全的!我上了你的大当!”
姜远讪笑道:“谁点不是点,都一样。”
利哥看看拿火折子的手,见得两根手指乌漆嘛黑的,忙又问道:
“姐夫,我感觉刚才脸被撩了一下,我这脸没事吧?”
姜远看着利哥儿那张如昆仑奴的脸,强忍着笑:“没事,好着呢。”
“我感觉你笑的有点假,你是不是骗我?”
“怎么可能骗你,我从不说谎。”
利哥儿摸着自己的脸,也没觉哪疼,便也放下心来。
“没事了吧?没事就起来干活。”
姜远实是不忍心告诉利哥儿,他这张黑脸要陪他好几天。
姜远又重新配制了一些火药,但这回却是在火药中加了糯米浆,这样可以将火药搓成颗粒状后,再晾干。
这样一来,火药的颗粒间便有了缝隙,将燃烧得更快。
姜远使唤着利哥动手,他则将每个步骤详细记录,这配方是要给赵祈佑的。
哥俩忙活了一日夜,第二日太阳升起时,才将所有工序忙活完。
“啊!小爷我英俊的脸啊!”
利哥儿在自己的房间中,捧着一面镜子鬼哭狼嚎。
镜中的那张脸,实是比锅底还黑。
他这才知道,刚出地窖时,府中的丫鬟们为何先是一脸震惊之色,而后又轻掩着嘴偷笑了。
“姐夫!你坑死我了!”
利哥儿鬼哭狼嚎的窜出屋子,径直趴在荷塘边,用冰冷的塘水使劲洗脸。
洗了半晌后,再一照镜子,发现一点没掉色,如同染上去的一般。
于是,狼嚎声响遍整个侯府。
姜远连忙把利哥儿拖了回去,安慰道:
“你嚎个屁,二三天就恢复了,又不是多大个事。”
利哥儿听得二三天这张黑脸就恢复了,稍放了放心:
“那我这几天怎么办?我怎么去念书?我怎么见人?”
姜远一脸正经:“你懂什么,黑代表健康!”
“这特么的也太黑了,像烧焦的锅巴,我还是想当小白脸的好!”
“你闭嘴吧!不许嚎!黑点就黑点,黑点更威风!”
“黑更威风的话,你怎么不将脸涂黑?!我现在像个鬼,与威风有半点关系?”
“行了,十两!不许跟你那些姐姐说,是我让你点的火药!”
“这回得五十两!”
“二十两,不能再多了,你姐夫我也穷,你姐管得严!”
“成交,但这三天我不去书院!你得给我批假!”
利哥儿伸手要了银子,转身从柜子里掏出个花脸面具来往脸上一扣,拿着银子乐呵呵的走了。
姜远这才知道上了当,利哥儿以前没少接触火药,他怎的不知被这玩意熏黑后会如何。
奈何姜远怕黎秋梧与小茹找他麻烦,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这属于阴沟里翻了船,被这小子讹了。
还真别说,利哥儿也是有几分演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