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里弥漫着肉桂的甜腻、茴香的辛辣，以及地下室特有的阴冷霉味。
塔克尔拧开一盏老式煤油灯的阀门，昏黄的火光“呲啦”一声，在潮湿的空气中挣扎着跳动起来。光芒驱散了部分黑暗，将他那张饱经风沙侵蚀的脸庞雕刻得棱角分明。
跳跃的火苗在他深陷的眼窝中投下两片摇曳的阴影，映出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与警惕。
“抱歉，特殊时期，不得不谨慎。”他的声音沙哑，在寂静的地窖中激起轻微的回音。“你们是一周以来，第一批成功潜入的外部支援。”
林凡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指了指上面。
“外面那个女孩，”他问道，“她怎么了？”
这个问题，像一把滚烫的钥匙，瞬间捅开了塔克尔情绪的闸门。
阴影中，那双锐利的眼眸里，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悲恸与仇恨。
“她叫萨菲亚，”他沙哑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怒火，但那火焰之下，却是更深沉的绝望，“是我最好的兄弟，也是我们抵抗组织最勇敢的战士——哈基姆的女儿。”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他下意识地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这个动作让他眼中的恨意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
“哈基姆……他是个天生的乐观派，总说就算是在这地狱里，也能找到开花的仙人掌。”塔克尔的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一周前，为了引开追兵，他独自冲了出去。临走前，他还笑着对我说，‘塔克尔，替我照顾好我的小仙人掌’。然后……就再也没回来。”
“萨菲亚被那帮杂碎抓走了。我们……我们的人，为了救她，又折损了五个。五个好兄弟。”他的声音愈发低沉，仿佛在陈述一个无法改变的宿命，“每一次反抗，换来的都是更大的损失。他们就像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毒瘤，无论你怎么割，它都会以更快的速度长回来，甚至……变得更强大。”
“等我们终于把她从‘神罚营’里救出来的时候……”塔克尔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她就已经变成这样了。兄弟会的那帮主教，用邪术‘收割’了她的灵魂。你知道那是什么吗？就是把活人的灵魂像割麦子一样，从身体里抽出来，碾碎了，做成他们那些邪恶仪式的燃料！现在的她，只是一具还活着的空壳。如果不是我们救她出来，她的身体现在也成了那些鬼东西的养料！”
“收割灵魂……”紫瞳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她头顶那对可爱的猫耳都因嫌恶而倒竖了起来，她低声咒骂道，“一群亵渎生命的渣滓！”
塔克尔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把她留在身边，就是要每天都提醒自己，我们面对的是一群什么样的畜生，我们到底……在为什么而战。”
这番话，让林凡身旁的苏小月和紫瞳都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俏脸上满是冰冷的怒意。
塔克尔转身，从地窖最深处一个被麻袋掩盖的暗格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由兽皮包裹的盒子。
盒子打开，一股混杂着血腥与诡异能量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是从一具‘神罚巡逻队’队长的尸体上扒下来的生物装甲碎片。”他指着一块还在微微搏动、仿佛拥有生命的暗红色甲片，声音沙哑，“它能吸收魂能并转化灵能，而且……它在‘呼吸’！”
林凡接过那块甲片，入手温热粘腻，那有规律的搏动感顺着指尖传来，仿佛握着一颗活生生的心脏，让他一阵反胃。
“还有这个。”他展开一张从高塔附近偷拍的、因距离太远而模糊不清的照片，“我们牺牲了三个最好的侦察兵，才拍到这张。你们看，这些平民，像牲畜一样，被驱赶进了高塔底部的传送门里，进去之后，就再也没出来过。”
苏小月接过照片，她专业的目光迅速锁定了几个细节：“入口处有重兵把守，装备精良，远超普通巡逻队。而且你看这里，”她指着照片一角一个模糊的徽记，“这个图案，我好像在哪份关于‘堕落之盾’的绝密档案里见过。”
紧接着塔克尔指向墙上那副用木炭画出的、简陋的城市地图，地图旁边的墙壁上，能看到深深的抓痕。地图上，一个个失踪者的名字旁，都画上了一个触目惊心的血色“x”。
“阿卜杜勒，修鞋匠，他做的皮靴是全城最耐穿的……阿莱，卖羊肉汤的，总会多给我一勺肉……艾丁，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今年早些时候还吵着要加入我们……”
他每念出一个名字，都像是在自己的心上划开一道伤口。
最终，他的手指停在了一个名字上——“萨拉”。
他胸膛剧烈起伏，强行压下眼中翻涌的悲痛，声音嘶哑得如同被烈火灼烧过的砂纸：“那是我女儿。她最喜欢市场上的蜜枣，每次我回去，都会缠着我要。半个月前，兄弟会来我家收取‘血税’……那天，我就在街对面的屋顶上，执行潜伏任务，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她拖走。”
他痛苦地闭上眼，仿佛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又在耳边响起。“我告诉自己要忍耐，为了大局。我告诉自己，组织很快会来救她，联军的钢铁洪流很快会踏平这里。”
塔克尔缓缓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就这样看着林凡，脸上竟缓缓地、绽放出了一丝无比悲凉的苦笑。“然后呢？我等来的，是那片该死的吞噬之雾，是与外界的一切联络都被切断。我们就像被关在笼子里的耗子，只能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消失，一个个发疯。”
这份极度克制的痛苦，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林凡的心上，强烈的共情让他心脏猛地一紧。
“联军已经兵临城下，总攻在即。”林凡看着他，沉声说道，“我们会救出所有人。”
塔克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希望？我的朋友……”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看透了一切的疲惫与嘲讽，“在这座城里，希望，才是最奢侈的毒药。它会让你忘记疼痛，忘记现实，然后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时候，给你最致命的一击。”
“塔克尔，”一直沉默的苏小月忽然开口，切入话题 “此前城外的情报是，兄弟会节节败退，才龟缩回阿赫卡夫。但这城里的情况，看起来可不像是那么回事。”
塔克尔闻言一愣。
林凡接口道，眼神锐利如刀：“没错，我们一路进来，看到的巡逻队装备精良，精神状态也根本不是溃兵。城内的统治秩序虽然残暴，但非常稳固，民众的精神状态更是诡异。这更像是一场有预谋的战略收缩，而不是一场败退。”
塔克尔脸上的苦笑愈发浓重，最终化为一声长叹。
“英雄，你们的眼光果然毒辣。”他靠在潮湿的墙壁上，语气疲惫，“何止不是溃兵……我亲眼看到，他们从前线撤回来的部队，建制完整！那些被称为‘使徒’的怪物，一个都不少！”
他抬起头，眼中倒映的煤油灯光，摇摆不定，行将熄灭。
“他们就像是……回家。回到一个准备了很久的、巨大的陷阱里。这座城，就是陷阱本身。”
这番话，让林凡与苏小月心中同时一凛，印证了他们最坏的猜测。
“即便是陷阱，我们也可以将其破坏掉！”林凡整理了一下心情，然后直接抛出了自己的计划，“如果能够破坏生成吞噬之雾的装置，联军的成功概率会大增。”
他拿出战术平板，向塔克尔展示了此前于剑给自己看过的、关于那个“活体信号塔”的视频画面。
“这是……”塔克尔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个由无数低阶灵能者构成的、正在向天空发射灰色波纹的血肉高塔，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怒火与仇恨。
“我认识这个地方！”他猛地站起身，声音里带着决绝，“如果你们真的能破坏它，我塔克尔，愿意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