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运帝眉眼轻挑,道:“陈牧,依你之言,似是说余庆之言不实?”
“回陛下,九真一假罢了,想来是时间紧迫,下面的人未曾尽心,调查不细所至,既然三法司已经将人带至御前,臣愿与之对质”
看看,多贴心,连借口都帮余庆找好了。
景运帝闻言点头,常宏会意,喝道:“陛下有旨,带张文远,赵成,张班,御前回话。”
很快,三人就被带到御前五十步跪倒,陈牧也趁此机会,好好端详端详几人。
静乐别后已近一年,如今粗略一看,这位前县丞的日子,过的恐怕不怎么样。本来这人保养的不错,黄灿灿的面皮,双目有神,颌下三屡须髯也整整齐齐,见人三分笑,乃是望之就令人心生好感之人。
可如今一看,脸黑了,眼睛里都是血丝,往那一跪身躯立抖,全部半分昔日风采。
那赵成倒是分别没多久,当日离任时还曾见过,但是也能看出,俩月不见,憔悴了许多,人也黑瘦了。
张班是个年约十六七岁的年轻人,此前从未见过,陈牧看向他的时候,这人居然也直勾勾的看了过来,双目中满满的恨意。
“有意思…”
皇帝陛下对这三人真的懒得审,兴奋劲过去后,顿生索然无味之感,微合双目道:
“陈牧,你既要对质,人带到了,去吧”
“遵旨”
在近千名官员的注视下,陈牧率先来到张文远面前,俯视着曾经的副手,轻声道:“张县丞,久违了,一向可好?”
“是..是.大人”
“听余宪副所言,当初对你革职返乡的处理,你觉得冤枉?”
张文远自从跪倒这,额头上的汗就没停过,此刻见终于问到头上,牙一咬心一横,将脑袋一晃道:“绝无此事!下官一时大意办错了差事,处罚本就是应有之意,还需多谢大人多番维护之情”
此话一出,可谓举座皆惊。
谁也没想到,找来的证人居然翻供了!
就连景运帝也突然来了精神,坐直了身子,陈牧没让皇帝陛下多等,追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来此?”
“大人....是有官差找到我,问我是不是张文远,说了一下我被贬的经过,便将我带到京城了。大人明鉴,自始至终我对处罚,那是心服口服外带佩服,绝无半点怨言!”
陈牧若有所思的冷笑一声:“呵,原来如此,看来你倒是受了我牵连,这些时日苦了你了”
话音落下,陈牧拍了拍其肩头安慰几句,再次迈开大步,走向数步外跪着的赵成。
“赵大户,静乐一别,不想又在此相见。听余宪副道,你对曾经的捐献,有所不满?”
赵成心理素质好似比张文远强些,闻言直起身子,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得:“县尊,官差只问了草民是不是给县衙捐过银子,便将草民带到了京城,其他草民一概不知啊”
“那你对当初本县的判罚,可有不满?”
赵成立刻道:“没有,大人叛案公允,草民心服口服”
“唉,看来,你也是无妄之灾啊”
陈牧叹息一句,脚步未停,来到张班面前。
这个他可没提前做准备,因此打起了十二万分小心,问道:“你叫张班,胡德水是你舅?”
张班虎着一张脸,恨恨道:“没错,我舅被你害死了,他没孩子,我得替他伸冤”
陈牧那多灵的主,察言观色之下,立刻开始下套:“胡德水没有孩子,还有族人在世。依照大明律,也还该是族人申冤,一旦翻案功成,官府赔偿也要给其族人。你是外姓人,此事前后都与你无关的”
果然,张班这孩子心眼实在,一听立即急了:“不可能,我给舅舅伸冤,赔偿自该给我,二妞还等我回家娶她呢”
陈牧闻言忍不住摇头叹息:“诶,痴儿,痴儿啊”
说完,扭头就走,事情已经问明白了!
景运帝强忍着笑意,摆了摆手让人把三人带下去。
文武百官听得真真的,有心想乐又不敢,只能咬牙憋着,那边余庆连黑如铁,心中大骂手下其蠢如猪!
找的这都什么人!
其实这也不怪下面人不尽心,实在是这种御前对质,国朝百年未有。
一般这种情况,都是下面衙门审,官们在这之间或交锋或利益置换,一旦案件审结,官儿们也在朝堂上以结案文书互相攻伐,可以说这些所谓证人,在真正朝堂斗争中,根本不重要。
能摆上台面上的理由,往往不是一个官倒台的真正原因!
可谁能想到皇帝陛下突然来个亲审,陈牧还偏偏不顾面皮,舍却官员体面,愿意御前对峙!
你们都从哪来的,这剧本不对呀!
陈牧回到御前,请旨道:“陛下,王守业为静乐户房书吏,其为人精细,做事周祥,后在巡抚衙门也充任书吏一职,对臣在静乐任职一年所有公务银钱往来,知之甚详。可将其供状交于众位大人传看,已定臣之青白”
景运帝双眉一皱,疑惑道:“陈牧,你就不想自己看看?”
陈牧摇了摇头,正色道:“臣在静乐一年,所有账目皆为公事,绝无贪腐之情,只要据其实呈奏,臣不看也罢”
“好!常宏、吴锦,命人将王守业供述,抄录十份,分与众位爱卿传阅”
皇帝陛下话音刚落,文官群中立刻闪出一人,正是礼部右侍郎何瑜,俯身拜道:“启奏陛下,臣有一言”
“嗯?何爱卿何事?”
“陛下,刚那三人所言,臣等已尽数听之,靖边伯心中磊落,不惧人言,当无贪赃枉法之行”
此言一出,整个广场寂静了一瞬,随即立刻有数人也跳了出来,纷纷附议。
有赞成的自然就有反对的,礼部左侍郎吕昂便开口反驳道:“靖边伯敢于御前对质,自然要真真正正、彻彻底底的清白,岂能推之而给霄小之辈,留下揣测之余地?”
景运帝坐在龙椅上,手里翻了翻那供述,看着朝臣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吵个没完,一种稳坐钓鱼台的快意涌上心头。
无他,礼部右侍郎何瑜是钱阁老的人。
然而,礼部左侍郎吕昂却是李首辅一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