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只能是你了……”
郑国公声音嘶哑,双臂用力想挣扎着坐起来,陈牧快步上前,轻轻搀住他:“您老身上有伤,安心静养要紧。”
郑国公半靠在塌上,惨然一笑:“静养…老夫…已是败军之将,待罪之身,有何颜面静养…忠义啊,辽东…辽东这副烂摊子,就要…拜托你了…”
陈牧在榻边坐下,看着这位为国征战一生的老臣落得如此凄惨模样,心中也是唏嘘。
他在京中曾远远见过这位两次,谈笑间镇定自若,藐视群雄,虎步龙行间镇国大将气派尽显。
如今这般田地,实在令人扼腕。
“晚辈读过战报,知此次战败,全因蒙古偷袭而致,非战之罪!您老切勿自责,养好身子,在下陪您老再去找回场子”
“忠义啊,你就别宽慰我了…”
郑国公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战场情形本就瞬息万变,未能详查蒙古动向,轻率大军出击,落得大败至此,本就是我这个主帅之罪呀”
说话间,郑国公狠狠一拳打在病榻之上:“诶,打了一辈子仗,这次输的窝囊啊”
陈牧暗暗好笑,这位还是不服啊。
不过也正常,本来就要赢了,结果被另一个势力捅了后腰,换他也不服。
“您老放心,女真兵勇不假,可也不过数万罢了,只要我大明缓过这口气,拿下他易如反掌,到时晚辈还是您老领兵,把那赫尔图拉整个拆回来,修一条从辽东到京城的驰道出来”
“你呀,还真像邓超说的,会宽慰人”
郑国公笑了笑,喘息了几下,积蓄着力量,开始断断续续地交代后事,或者说,是交付他所能给予的辽东全部遗产。
“辽东现有能战之兵十万左右,辽阳…城中尚有兵马…两万余人,余者除了分守各地外皆在沈阳,兵虽不少,然…新败之余,军心涣散…京营、客军、本地兵…互不统属,争吵不休…真正能发挥出的战力,十不足三…”
“粮草……眼下还有一月之用,但今年辽东并未遭灾,各地卫所粮食收了不少,除了应留口粮外全部征调,总体算下来,还应该能再吃撑四个月,但辽东苦寒足有半年,加之战事必起,粮草依旧不足以支撑…军械,尤其是火器、甲胄…两次大败后,损失殆尽……”
“文官中…巡抚邱毅…下落不明,政务…近乎瘫痪…监军太监卢受…下落不明.....余官皆是书生,难以…难以支撑大局…至于武将.”
郑国公说到此处,顿了顿,长叹一声:“忠义…老夫这次大败,固然有被蒙古偷袭的缘故,辽东军未能如臂指使,临阵崩溃也是重要原因”
“前次王廷弼大败,辽东最精锐的七万战兵全军覆没,十余万卫所辅兵星散,或化为流民,或化为贼寇,最终收拢回的溃兵不过五万余”
“这次老夫兵败,十万京营死伤七万,山东客军一万五千人全军覆没,五千浙兵断后,死伤近半,蓟镇,宣大等客军也损失不小,倒是辽东军多为押运粮草以及后勤等,战兵损失数千,而卫所兵损失不大,基本都撤了回来。”
“前后两次大败,辽东本地在册军力依旧有二十万,但可战之兵已不足五万,辽东军、客军之中矛盾重重,几乎一盘散沙,故而老夫已经动用最后的权限,下令铁岭,开原等大部都撤往了沈阳,只留部分守军驻守,宽甸等堡则已全数撤往了镇远堡及连山关一线”
说到关键处,郑国公紧紧抓住陈牧的手,声音虽低,却字字泣血:“如今这个时节,只能把拳头攥紧才行。老夫替你做了这个罪人,朝廷那的风浪,老夫担了,只望你为朝廷,守住辽东啊”
这般殷殷嘱托,如同千斤重担,压在了陈牧肩上,使他也不由得红了眼眶:“公爷,如此丢土弃地,朝廷那您老何以交待呀”
郑国公笑了笑:“老夫是开国公爵,世袭罔替,与国同休,最多不过是小儿提前袭爵罢了,忠义无须忧心”
陈牧知道老头说的真的,可依旧心中满是感动,无他,若郑国公不这么做,他也得这么干。
在兵力不足,军心不稳,士气低落的情况下,依旧选择全面防守,只会被敌人各个击破。
可若他这么做,面临的滔天压力可想而知,如今郑国公帮他做此事,无异于帮了他大忙了。
陈牧感慨不已,狠狠点了点头:“公爷放心,牧…必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嗯,以你在山西展现的才干,老夫是放心的”
郑国公动了动身子,看着陈牧认真道:“现在辽东这盘棋,光靠一个“勇”字是下不活的。得用“稳”,用“狠”,用“黏”。稳住阵脚,狠得下心肠,更要像膏药一样黏住对手,凭借我大明庞大的体量,耗尽他的气力,才能最终取得决胜”
陈牧对这话十分赞同,他在山西玩的是侵略如火,可辽东这,恐怕只能不动如山了。
“您老所言及是,晚辈记下了”
郑国公叹道:“老夫乃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才至如此大败,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你切记一定要稳得住”
郑国公但是不担心陈牧的能力,从山西诸事来看,这小子虽然年轻,处事有股冲劲却也很老辣,背景深厚,辽东这个乱局,好像还真非他莫属,然而其最担心的,也是陈牧这个冲劲。
年轻人,特别骤登高位的年轻人,难免目无余子,视天下为无物,一旦陈牧上了头,辽东再败,那恐怕国朝,真要丢失这个京畿神臂了。
“老夫带来的书吏,参军,赞画等等,都留给你用”
“姜弼和乔琦等京营参将,家属都在京中,你可以放心用”
“广宁的杜挚,锦州的刘松,刚从宽甸撤回来的程年等,都是昔年从宣大来的客军,他们与辽东军关系紧张,你主政过山西,也许可以凭借这层香火情,归拢其心”
“山海关的罗一贵,是蓟镇所属,可此人与各方关系都不错,需要你自己品评”
“沈阳的查大受和祖承训以及不少将领,虽然是辽东系,却与多数辽东将领并不亲厚,你可适当提携”
“还有辽西将门与辽东将门,关系历来不错,同气连枝,但也并非铁板一块”
郑国公这些天在病榻上是一点没闲着,将自己在辽东这大半年了解的官员情况,整个过了一遍,如今一五一十的都说了出来,听得陈牧心里这个感动劲就别提了。
虽然知道老国公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大明朝廷,可这份情,他还是记下了。
“将来若有机会,再报答吧”
郑国公拉着陈牧手嘱托了半天,最后还是说到了那个辽东始终绕不过去的李家。
“忠义,你对辽东李家,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