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院门外的代行燕紧张起来,赶紧进去拉住宋真,别让她再靠近,两人停在徐华年后不远处。
不过没有发生异样,徐华年突然开口了。
她的声音意外的年轻。
“一开始的我希望自己成为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有人问过我无数遍了。”
“那个去找你的女人?”代行燕大着胆子试探问。
“不。”徐华年说:“是我自己。”
这个回答有点出乎宋真和代行燕的预料。
徐华年继续手头上的事了,她很珍惜的拿起手边的蜡烛,将散发着刺鼻味道的尸油涂抹上去,喃喃自语般继续说了下去。
“我从小就在问自己这个问题,我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那时候我很幸运,虽然家境贫寒,但父母很爱我,他们坚持尊重我的每一个想法决定,并尽力帮我实现。后来上学,我渐渐了解到这个世界,以及它的残酷,在一次异物作乱时,我失去了我的父母。”
“我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变成了异人,失去全部理智,想要杀我。”
“但他们没有伤害到我,因为他们最后竟然恢复了一点理智,在伤害我前主动暴露吸引特事局的人来。”
“然后,他们死在了我的面前。”
说这些时,徐华年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叙述她人的故事。
可她周身上下,却实实在在的流露出悲伤,然而她语气依然平静,给人一种她已经麻木到感觉不到悲伤的错觉。
代行燕吃惊:“成了异人后,竟然还能恢复些理智?这不是不可逆的吗?”
她下意识看向身边的宋真。
宋真缓缓说:“不一定是恢复了理智,也有可能是他们的执念正是保护自己的孩子。但这个可能性几乎没有。”
“谁知道呢,可事实就是,我本该死在那一次的,最后我却活了下来。”
徐华年说,把手中涂好的蜡烛放到一边,撒上香灰。
她继续道:“从那时起,我就想好了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我要做一个研究员。”
“研究异物。”
徐华年的声音突然有些哽咽:“我要证明,被异物侵染,是有可能恢复!人们也可以和异物共存,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死于异物!”
这样的世界,她称之为新世界。
能够和异物共存的人类,她称之为新人类。
听到这话,代行燕怔住了,不知道想到什么,她有些沉默。
而宋真也想到什么。
“完美异人?”
“你要研究的,就是能够拥有异物力量,却不会失去理智,也不会被半异人缺点限制的异人?”
她问徐华年。
“没错。”
徐华年拿起另一根蜡烛。
“为此,我努力了很多年,从八区走到七区,再到五区,最后,我终于以研究所拒绝不了的实绩和能力进去,顺利立项,开始了第一阶段的研究。”
“那时候的实验研究还很顺利,因此,我深受上级看重和褒奖,我以为自己离梦想只有一步之遥。”
“直到项目陷入了瓶颈,我们不论怎么做都没有结果。他们说是我压力太大了,劝我休息好再继续,还额外给我往上区的通行证,说我和家里人分别已久,可以把他们接到身边一起生活。”
说到这儿,徐华年突然说不下去了。
“但是他们骗了你。他们想要你把家里人接去,是因为盯上了用正常人做实验。”宋真接着她的话说。
徐华年一下子攥紧手中的蜡烛,平静的话音终于有了波动,恨的仿佛能泣血。
“对,他们骗了我!”
“项目停滞时,他们明明已经想定了要用正常活人做实验,可谁都不敢说也不敢提,怕一不留意就身败名裂!”
“而那时我在想念我的丈夫儿女。每次我疲累到极点时,我就会看眼他们的照片。想到他们,我就不累了,我一定要成功实现这个项目,让他们都能生活在一个安全美好的新世界!”
“可那些人发现了我的照片!”
徐华年突然抬头,看向了堂屋里自己丈夫和儿女的人偶。
他们栩栩如生的立在那儿,真实的仿佛从来都没有离开她。
却又确确实实的没有任何生息。
“我是项目组的立项人,负责人,但也是其中唯一一个来自下区的普通人。”
“所以他们没有把我当成过同事,同伴,同盟,同类。”
徐华年语气讽刺,“而他们默契到一个眼神就能达成共识:他们不能成为这个活人实验的开端,我却可以;他们不能动手找人,我却能。甚至他们不觉得我需要过问,需要同意。”
“我和千千万万的普通人一样,在他们眼中一文不值。他们觉得能用到我,就是我最大的荣幸!”
代行燕突然说:“但是最后你也同意了实验,成为了他们中的一员。”
徐华年戛然而止。
代行燕盯着坐在那儿,攥着蜡烛的手有些发抖的徐华年,说:“你才是真正放弃你丈夫儿女的人。既然在乎他们,为什么要妥协放弃他们?!他们进你的实验室时,你动手时,他们面临痛苦时,你为什么要继续?!难道你唯一的女儿还比不上……”
“代行燕!”
宋真冷不防抬手拍在女孩的肩上。
随即,代行燕感觉身上一凉,这一下惊醒她,让她回神,意识到了自己的激动。
代行燕喉咙发紧,再开口语气冷静了些。
“——你的家人,比你的实验,要重要吗?!”
宋真这才收回手,看向徐华年。
背对着她们的徐华年望着自己丈夫儿女的人偶,再也绷不住情绪,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
可她开口却是:“比不上。”
这个答案让宋真和代行燕都是一愣。
徐华年说:“我和建平是在上大学的时候认识的,他学医药研究,还没有毕业就收到六区的邀请。那时我本来要和他分手,但是他先拒绝了六区,告诉我他愿意留在我的身边照顾我们的家。
“我们一毕业就结婚了,然后有了儿女,他确实没有让我操心过。连我的儿子和女儿,他们也那么爱我,哪怕很久不见我,再见到我依然会第一时间扑到我的怀里喊我妈妈。”
“我也爱他们。”
“这让我那时总是忍不住问自己——是要继续我的研究,还是做好我丈夫的妻子,还有我儿女的母亲。”
“我挣扎过很久。”
徐华年声音颤抖,但说的毫不犹豫。
“最后我给自己的答案是——我要继续做我的研究实验!”
“我更爱它,它已经融入了我的生命,我离不开它!”
那时她听过很多人说她自私,自利。
可她想,没有人规定一个妻子、一个母亲,不可以自私。
她从小想到大的问题,在那时终于有了确切的答案。
她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她要成为自己——一个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