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深秋总带着股肃杀之气,长乐宫里的梧桐树叶子落得差不多了,枯枝在风里晃荡,扫得宫墙沙沙响。吕雉斜靠在锦榻上,看着铜炉里将熄的炭火,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是被病痛折磨得变形的手,关节肿得像熟透的柿子,每动一下都钻心地疼。
她还记得初入刘家时,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姑娘。父亲吕公说刘邦面相贵不可言,她就这么被送上了花轿。那时候的刘邦,不过是个吊儿郎当的亭长,家里穷得叮当响,还带着个拖油瓶刘肥。新婚夜,刘邦醉醺醺地踢开房门,身上酒气混着汗味,嘴里嘟囔着:“娘子,对不住了,今儿兄弟们喝高了……”她强忍着眼泪,给他端来醒酒汤,心里却在想,这就是自己的命?
后来日子更难了。刘邦押送徭役误了期限,逃到芒砀山里当起了山大王。县令把她抓进大牢,狱卒们看她年轻貌美,没少动手动脚。多亏萧何上下打点,她才捡回条命。从牢里出来那天,她浑身是伤,却咬着牙往山里走。见到刘邦时,他正搂着个野花似的女子喝酒,见她狼狈模样,愣了好半晌才说:“你咋来了?”
彭城之战,刘邦被项羽打得屁滚尿流,连父亲和她都被楚军抓走。两年的人质生涯,她每天都在刀尖上过日子。项羽拿刘太公威胁刘邦,说要煮了他爹,刘邦竟嬉皮笑脸地说:“煮了分我一碗汤!”那一刻,她的心彻底凉了。可她不能死,不能让刘家看笑话,更不能让吕氏蒙羞。
终于等到刘邦称帝,她以为苦日子到头了,没想到更大的风浪还在后头。刘邦宠爱戚夫人,那狐媚子整天在他耳边吹枕头风,说要立她儿子如意为太子。吕雉跪在未央宫的台阶上,求大臣们帮忙说话,头发被风吹得凌乱,指甲在青石板上划出深深的血痕。多亏张良请来商山四皓,才保住了刘盈的太子之位。可夜深人静时,她摸着镜子里早生的白发,对着烛火冷笑——这后宫从来不是讲情分的地方,是你死我活的战场。
刘邦驾崩那天,她守在龙榻前,看着这个让她又爱又恨的男人咽下最后一口气。满朝文武哭天抢地,她却一滴眼泪都没掉。她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开始。刘盈生性软弱,根本镇不住那帮开国功臣,她必须站出来。
她把戚夫人做成“人彘”,扔进茅厕。那凄厉的惨叫声,在长乐宫里回荡了整整三天。刘盈吓得大病一场,指着她哭:“这不是人能做出来的事!”她冷冷地说:“你若不狠,就等着被别人踩在脚底!”可夜深人静时,她也会想起初入刘家时,那个天真烂漫的自己,想起和戚夫人还能同桌吃饭的日子。但有些路,一旦走上去,就再也回不了头。
为了巩固吕氏江山,她分封诸吕为王,让吕产、吕禄掌握兵权。大臣们敢怒不敢言,她却清楚,这天下姓刘的人心里都在骂她牝鸡司晨。她把吕氏姑娘嫁给刘家子弟,表面上是亲上加亲,实则是安插眼线。齐王刘肥进京,差点被她毒死,最后乖乖献出城池才保住性命。
可她也有柔软的时候。刘盈去世那天,她抱着儿子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这个她捧在手心养大的孩子,终究被这残酷的宫廷斗争压垮了。看着空荡荡的椒房殿,她想起刘盈小时候,总爱粘着她,奶声奶气地喊“母后”。如今,只剩下冷冰冰的灵柩。
她的身体越来越差,水肿让双腿肿得像水桶,胸口时常闷得喘不过气。太医们开的药方换了一帖又一帖,却都不见效。她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可吕氏的江山还没坐稳。
临终前,她把吕产、吕禄叫到榻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我死后,大臣们必定造反。你们千万守住兵权,别为我送葬,以防有变……”话没说完,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鲜血染红了锦帕。她眼前开始模糊,仿佛又看见年轻时的刘邦,在沛县的酒馆里对她笑;又看见刘盈牙牙学语的模样;还看见戚夫人跳着楚舞,眼波流转……
长安城的更鼓响了,长乐宫里哭声四起。吕雉闭上了眼睛,手里还紧紧攥着象征权力的玉笏。她这一生,从农家妇到皇后,从被人欺辱到执掌天下,踩过无数人的尸骨,也尝遍了人间冷暖。可到最后,不过是黄土一抔。她死后不久,周勃、陈平发动政变,吕氏满门被诛,她苦心经营的一切,终究化作了泡影。
宫墙外,寒鸦掠过枯树,叫声凄厉。人们说起吕雉,都说她是个毒妇,可谁又记得,那个在沛县纺织缝衣的姑娘,也曾有过温柔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