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金阶上的催命符
洪武二十六年正月十五,上元佳节。应天城内张灯结彩,烟火气驱散了深冬的寒意。然而,皇城之内,奉天殿前的广场上,气氛却庄严肃穆得近乎凝滞。寒风卷过新铺的丹陛御道,吹动着仪仗卫兵盔甲上的红缨。
册封太子三师的大典正在进行。
朱允熥身着明黄四爪龙袍,头戴远游冠,端坐于御阶之下特设的储君宝座之上。他的位置,高于群臣,却低于御阶上那至高无上的蟠龙金椅。阳光透过高高的琉璃瓦,将御阶上下切割成明暗分明的两个世界。
司礼监太监尖细悠长的唱名声回荡在肃杀的空气中: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咨尔太子太师、曹国公李景隆…太子太傅、魏国公徐辉祖…太子太保、梁国公蓝玉…翊赞储闱,表率群伦…钦哉!”
李景隆率先出列,他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矜持与一丝难以掩饰的倨傲,步履从容地踏上金阶,跪领诏书和象征太师尊位的玉圭。姿态优雅,无可挑剔。
徐辉祖紧随其后。他面容方正,眼神沉稳,动作一丝不苟,带着徐家特有的厚重与谨慎。接过太傅诏书时,深深叩首,姿态恭谨。
最后,是蓝玉。
当“太子太保、梁国公蓝玉”的名字被唱响,整个广场的目光瞬间聚焦。蓝玉大步出列,虎步生风,那身簇新的国公蟒袍包裹着依旧雄壮的身躯。他走上金阶,步履间带着战场杀伐淬炼出的悍勇之气,与李景隆的倨傲、徐辉祖的恭谨截然不同。
他单膝跪地(姿态远不如前两人标准),从太监手中接过那卷明黄诏书,以及一方沉甸甸、镶嵌金边、刻有“梁国公”字样和丹书铁券图样的铁券(象征免死特权)。当他的目光扫过前方捧着太师玉圭的李景隆时,那铜铃般的虎目中,毫不掩饰地掠过一丝浓烈的鄙夷和不屑!
弹幕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在朱允熥眼前炸开:
「蓝玉:李景隆?黄口小儿!凭他也配在老子头上?」
「作死!赤裸裸的作死!这眼神是要吃人啊!」
「梁国公?呵,这‘梁’怕不是悬梁自尽的梁!」
「倒计时!蓝玉案爆发倒计时——29天!」
「允熥崽!快低头!别看!别惹火上身!」
「洪武爷在御阶上看着呢!蓝玉的每一个表情都是催命符!」
朱允熥端坐在宝座上,脊背挺得笔直,明黄袍袖下的手却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清晰地看到了蓝玉那充满挑衅和不忿的眼神,也感受到了御阶上方,那两道如同冰锥般投射下来的、属于皇祖父的冰冷目光!
蓝玉…我的好舅公!你可知你手中捧着的,不是荣耀,是阎王帖!你可知你此刻的每一分骄狂,都是在亲手挖掘自己的坟墓?!
蓝玉似乎浑然不觉,或者说毫不在意。他粗粝的手指摩挲着铁券冰凉的金边,嘴角甚至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野心的弧度。仿佛这“太子太保”只是起点,而非终点。他站起身,目光扫过下方黑压压的群臣,带着睥睨一切的傲然,大步回到班列。
朱允熥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望向御阶之上。朱元璋端坐龙椅,面色平静无波,如同深潭。但朱允熥知道,那平静之下,是早已磨砺得无比锋利的屠刀。蓝玉刚才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恐怕都已被那柄无形的屠刀,刻在了行刑的名单上。
二十九天…
这个冰冷的数字,如同丧钟,在朱允熥心中沉重地敲响。
第二节:东宫烛影,一隅之仁
册封大典的喧嚣与暗流终于散去。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新辟的皇太孙东宫——春和殿(原太子东宫更名),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种初来乍到的空旷与冷清。
朱允熥独自坐在偏殿的书房内。明黄的储君常服已换下,只着一身素青的常服,却依旧感觉沉重无比。桌上摊着一卷《尚书》,烛火跳跃,字迹在他眼中模糊一片。
殿内侍奉的宫女太监皆屏息凝神,垂手肃立,如同没有生命的影子。唯有角落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小心翼翼地拨弄着鎏金狻猊香炉里的香灰——正是蓝姑姑。
朱元璋果然“信守承诺”,为了“稳住”蓝玉,更为了考验朱允熥,依旧将蓝氏出身的蓝姑姑留在了他身边。这无疑是一把悬在朱允熥头顶的双刃剑。蓝玉若反,蓝姑姑便是现成的把柄和人质。蓝玉伏诛,蓝姑姑也难逃池鱼之殃。
蓝姑姑的动作很轻,很稳,但朱允熥敏锐地察觉到,她端着香灰盂的手,在微微颤抖。那低垂的眼睫下,掩藏着无法言说的恐惧和忧虑。册封大典上蓝玉的骄狂,如同一片厚重的阴云,沉沉地压在所有与蓝家有关联的人心上。
弹幕在朱允熥望向蓝姑姑时变得焦灼:
「蓝姑姑…手在抖…」
「可怜!蓝家的催命符悬在头顶了!」
「允熥崽!救她!至少救下她!」
「怎么救?跟洪武爷求情?说蓝姑姑是无辜的?」
「天真!蓝玉案一起,沾边的都得死!亲孙子求情都没用!」
「允熥:我自身难保…」
朱允熥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了几下,想对蓝姑姑说些什么。安慰?承诺?还是无力的解释?
话到嘴边,却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硬生生咽了回去。说什么都是徒劳。他救不了蓝玉,这是铁一般的事实,是皇祖父用荆棘和粗瓷碗早已为他划定的界限。他唯一能做的,或许…是在那场注定到来的腥风血雨中,竭尽全力,为眼前这个无辜的女子,在刀锋之下抢出一线生机。
无情未必真豪杰。
亲手递出绞杀蓝玉的绳索,已是他身为储君无法逃避的宿命。但若能在执行这冰冷裁决的同时,尽力护住更多如蓝姑姑这般被卷入漩涡的无辜者…这或许,是皇祖父为他这个未来皇帝留下的、唯一一点可以称之为“本钱”的东西?也是他朱允熥,区别于历史上那个坐视一万五千颗人头落地而束手无策的朱允炆,所能挣扎出的一点点…人性微光?
蓝姑姑似乎感受到了朱允熥的目光,她放下香灰盂,端起一盏新沏的热茶,步履轻缓地走到书案前。她的动作依旧恭谨,只是将茶盏轻轻放在朱允熥手边时,那低垂的眼帘抬起了一瞬,飞快地看了朱允熥一眼。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对少主的忠诚,有对家族命运的恐惧,有对未来的茫然,或许…还有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对这个即将主宰她生死的年轻储君的…祈求?
朱允熥的目光落在她微微颤抖的手指上,又缓缓移向那盏热气氤氲的清茶。他伸出食指,指尖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划过温润的瓷杯杯沿。
动作轻微,却带着一种沉重的承诺。
他没有看蓝姑姑,目光依旧落在模糊的《尚书》字迹上,声音低沉,轻得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却又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姑姑…”
“孤…会尽力。”
蓝姑姑的身体猛地一颤!端着茶盘的手瞬间绷紧,指节泛白。她迅速低下头,深深蹲福下去,声音带着一丝极力压抑的哽咽:
“奴婢…谢殿下。”
起身时,一滴温热的液体,无声地砸落在光洁的金砖地上,瞬间洇开一小点深色,又迅速消失无踪。
弹幕一片沉默的叹息:
「尽力…好沉重的两个字…」
「乱世蝼蚁,生死系于他人一念…」
「允熥崽…你也在刀尖上跳舞啊…」
「这‘本钱’…沾着血…」
第三节:讲读首日,山雨欲来
正月十六,清晨。春和殿东配殿临时辟为讲读之所,熏炉里燃着清冽的松柏香,试图驱散新殿宇的漆味。
朱允熥端坐主位,身着储君常服。他的面前,摆开了三张紫檀木大案。
太子三师——太师李景隆、太傅徐辉祖、太保蓝玉,身着朝服,正襟危坐于左侧案后。李景隆神色轻松,带着世家子弟的从容;徐辉祖面容沉静,目光专注;蓝玉则腰背挺直如标枪,眼神锐利,带着一股战场上磨砺出的剽悍之气,仿佛坐在这里不是听课,而是坐镇中军。
右侧案后,则是东宫讲读的核心班底——左春坊大学士齐泰、右春坊大学士黄子澄、翰林侍讲方孝孺。三人皆是文臣装扮,气质却迥异:齐泰精干,黄子澄严肃,方孝孺则带着一股近乎执拗的清刚之气。
弹幕实时点评:
「大明顶配师资!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蓝玉:定乾坤?老子能掀了乾坤!)」
「削藩铁三角!齐黄方!允熥崽的噩梦开始了!」
「蓝玉坐那儿像尊门神…李景隆像来喝茶的…」
“臣等,参见皇太孙殿下!”众人齐声行礼,打破了殿内的寂静。
“诸卿免礼。”朱允熥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齐泰、黄子澄、方孝孺三人脸上扫过。
就是这三人!
历史上,正是他们簇拥在朱允炆身边,以“恢复三代之治”、“削夺藩镇”为理想,不顾现实,不顾后果,最终将朱允炆和建文朝廷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他们的激进、他们的书生意气、他们对藩王近乎偏执的警惕和敌视…如同一柄柄无形的利剑。
如今,这柄柄利剑,却调转了方向,悬在了他朱允熥的头顶!成了他必须倚重,却又必须时刻提防的“帝师”!
朱允熥的心头沉甸甸的。自己这个依靠“公推”和“礼法”上台的储君,根基远比历史上的朱允炆更“名正言顺”。面对这三位以“正本清源”为己任、且手握舆论大权的文臣领袖,几年后,当自己真的登上帝位,能否驾驭得住他们那急于求成、恨不得一夜之间扫平所有藩王的“削藩”决心?
弹幕充满忧虑:
「允熥崽!警惕!削藩狂魔上线!」
「方孝孺:头可断,血可流,礼法藩王必须削!」
「黄子澄:殿下!当效法汉武推恩!(也不看人家什么时代背景)」
「齐泰:兵部在手,削藩我有!」
「历史悲剧要重演?允熥能比允炆做得更好吗?」
「难!根基不稳,文臣抱团,藩王虎视…地狱难度!」
就在朱允熥心念电转,忧虑丛生之际,殿门外传来内侍的通传声:
“燕世子朱高炽、秦世子朱尚炳、晋世子朱济熺——奉旨听讲!”
话音未落,三个身着亲王世子常服的年轻身影,在内侍引导下,鱼贯而入。
为首一人,身形肥胖异常,步履略显蹒跚,圆圆的脸上带着和煦甚至有些憨厚的笑容,正是燕王世子朱高炽!他身后,是身形矫健、眉宇间带着几分桀骜的秦世子朱尚炳,以及面容略显苍白、气质文弱的晋世子朱济熺。
三人依礼向朱允熥和三位师长行礼。
朱允熥的目光,瞬间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锁定在那个肥胖的身影上——朱高炽!历史上那位以仁厚着称、却短命的洪熙帝!更是未来“永乐盛世”不可或缺的基石!靖难之役中,正是他死守北平,挡住了李景隆数十万大军,保住了燕王朱棣的大后方!
此刻,这位未来的“明仁宗”,正带着人畜无害的憨厚笑容,努力挺直肥胖的身躯,向自己行礼。
然而,当朱允熥的目光与朱高炽那藏在肥肉褶皱里的小眼睛对上时,他心头猛地一凛!
那看似憨厚浑浊的小眼睛里,在低垂行礼的瞬间,竟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隐晦、却又无比清晰的——锐利精光!如同沉睡的猛虎,偶尔睁开一线眼帘,露出森然的獠牙!那精光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温吞无害的模样。
弹幕瞬间被这三人点燃:
「卧槽!三头小老虎来了!」
「朱高炽!未来的明仁宗!靖难守城大功臣!」
「朱尚炳!秦王世子!也是个狠角色!」
「朱济熺…晋王世子…存在感略低?」
「快看朱高炽那小眼神!精光一闪!允熥崽看到了吗?」
「扮猪吃老虎!绝对的!这胖子深不可测!」
「允熥:刚送走蓝玉这头猛虎,又迎来三头幼虎…这太孙椅…扎屁股!」
朱高炽三人行礼完毕,被安排在殿侧特设的座位上。朱高炽似乎有些吃力地坐下,肥胖的身躯将椅子塞得满满当当,他甚至还对朱允熥露出了一个略带歉意的、憨厚的笑容。
朱允熥勉强回以一丝极淡的笑意,心却沉入了谷底。
讲读尚未开始,这殿内的格局已让他遍体生寒。
左边,是手握兵权、骄狂难驯的蓝玉,和心思难测的李景隆、徐辉祖。
右边,是理想狂热、削藩心切的齐黄方铁三角。
下首,是三位看似恭顺、实则各怀心思、背后站着三头猛虎的藩王世子!
而他自己,这个依靠六百四十七票被架上储位的皇太孙,如同一叶孤舟,被抛入了这暗流汹涌、巨兽环伺的权力漩涡中心。
方孝孺清朗的声音响起,开始讲读《大学》首章:“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字字珠玑,落在朱允熥耳中,却如同遥远的梵音。他的目光扫过蓝玉桀骜的侧脸,扫过黄子澄严肃的面容,最后定格在朱高炽那肥胖却仿佛深不可测的身影上。
太孙冠冕,金光璀璨。
其下王座,荆棘丛生。
能否坐稳?
前路…一片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