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正卿被惊醒时,马车已到了灵光寺的山脚下。
车夫正欲叫醒他,就见叶家的下人神情仓皇地往下跑,车夫好奇,叫住下人一问。
才知是王氏在灵光寺的后山,跳河了!
庙里的和尚们和香客们正在帮忙打捞尸体,主持让叶家下人回城报信。
王氏寻死,比王氏离京,更叫他难以相信。
叶正卿只当自己是没睡醒,闭了闭眼,再睁开,下人惊慌失措的脸还在眼前。
他一屁股跌坐回马车。
这怎么可能呢?
王氏那样贪生怕死的人,怎么会自寻短见?
她死了,那些钱财呢?
很快,庙里其余的香客给了他答案。
“我见她跪在佛前哭诉,说为了夫婿和孩子奉献半生,结果丈夫冷落她,还背着她养了外室,生了两个外室子,最大的那个都十六岁了。”
一女香客道,“而自己的儿子,早早被丈夫送去从军,战死沙场,如今她孤苦一人,活着无望,当时我只觉她实在可怜,哭得那般绝望,
可后头她忏悔说抢了别人的女儿来养,又没善待,我便不同情她了。”
“对,我也听到了,说是抢来的孩子才几个月就被她丢去庄上,至今不知自己身世,任其自生自灭,实在恶毒。”
一眉目慈善的老夫人接话,“阿弥陀佛,她能来佛前忏悔,可见她是有了悔过之心。”
“我不觉得她是悔过,她可能是被男人养外室的事刺激疯了。”
一中年男子道,“我见她在元宝炉里烧的是银票呢。
哪有脑子清醒的人,会把活人用的银票烧给佛祖。
那银票厚厚一沓,只怕是把所有家当都烧了,这是存了死志,要报复她家男人啊。”
……
众人在河边围着叶正卿叽叽喳喳,叶正卿大脑嗡嗡作响,王氏竟发现他养外室的事,还把所有钱财都烧了。
他原想着等自己官途顺利了,再设法将两个孩子接进府,记在王氏名下。
如此,两个孩子便是叶家嫡子,于将来走仕途有利,可现在王氏一闹,孩子的身份再也遮瞒不住了。
甚至还有可能背上逼死嫡母的名声。
这王氏当真歹毒,平白毁他两个儿子前程。
可又觉得王氏那样的人,当真会死吗?
毕竟这么多人下水打捞,都没找到尸体。
刚这样想,就听到一女子喊道,“说到银票,我想起来了,那人去后山前,往功德箱里塞了厚厚一叠,该不会也是银票吧?”
另一人反驳,“我也看到了,但因不是银票,我瞧着纸张里头晕了红呢。”
“红色?银票的章印可不会晕染啊?”
“会不会是血书啊?”
主持闻言,忙让人去打开功德箱。
果然是一封血书。
血书内容与香客们说的差不多,大部分都是控诉叶正卿对不起她。
又说闯鬼门关两回,生下一双儿女,最终却无一人可伴她余生,甚至还要逼她上绝路。
最后是寥寥几笔是同叶桢道歉,请叶桢原谅她。
血书是王氏放进功德箱的,某种程度上算是寺庙的东西,担心里头还有别的内情,主持当众看了内容,才给了叶正卿。
这过程中就免不了被其余人看到。
不知是谁起了头,“这叶夫人说对不起昭宁郡主,昭宁郡主也的确是几个月就被送去庄子。
说明叶夫人当年抢来的孩子,就是昭宁郡主,那叶夫人自己的孩子呢?”
众人纷纷好奇。
有门第比叶家高的夫人,直接问叶正卿,“是啊,叶大人,你们自己的孩子呢?为何要抢别人的孩子?”
“王氏拢共就生了两个,她信中却说自己的孩子要逼她上绝路。”
有人化作推理大师,“王氏已战死,那逼她的就是她的亲生女儿,说明她自己的女儿还活着。”
“既活着为何不养在身边?还有昭宁郡主的亲生父母是谁啊?”
“两家是不是有仇啊,否则抢了别人的孩子,为何又磋磨人家。”
一时间,所有质问在叶正卿头顶炸开。
他拿着信的手都在抖。
不知事情怎么变成了这样,心里又忍不住在想道士的话。
此时承认叶桢不是自己的孩子,倒不失一个机会,届时,可将抢孩子的过错全推到王氏身上。
可王氏留书自杀实在蹊跷,以他对王氏的了解,就算她真的被刺激疯了,也不可能和叶桢道歉。
加之那日遇上的道士,他担心着里头有什么阴谋。
正迟疑间,扮作寻常百姓的挽星幽幽道,“或许是他们眼馋别人富贵,将自己的孩子换到了富贵人家,担心对方察觉,这才把昭宁郡主远远送走吧。”
“我觉得你这说法很有可能啊。”
同样易容的邢泽忙附和,“听说当年叶将军刚生产就去打仗了,将孩子留给了兄嫂照顾。
他们会不会是贪图将军府的富贵,将两个孩子换了啊。”
挽星认真点头,“被你这样说,我越发觉得是这样理。”
其余香客纷纷认同。
“先前侯府办宴,我可是亲眼看见那王氏护着叶晚棠,陷害昭宁郡主啊。”
“当时我就觉得奇怪啊,这世间怎么会有亲娘不顾自己的孩子,反而维护别人的孩子。”
……
一句句被猜中的真相,让叶正卿再也顾不得多想,扑通一声就在河边跪下。
嚎哭出声,“夫人,夫人啊,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啊。
当年你生云横坏了身子,再难有身孕,父亲对你不满,想让我纳妾为叶家开枝散叶。
你以死相逼不肯妾室进门,夫妻一场我不忍你伤心,便让你假装有孕暂且瞒过父亲。
另一边父命难为,我只能将那妾室养在外头,想着等她生下孩子抱养在你膝下。
是我做得不够好,才让你没有安全感,竟买通稳婆偷男婴,谁知稳婆看走了眼,对方生的是女孩。
偏对方是过路商人,我们就是想将孩子还给对方,也寻不到人。
你不喜那女婴,我担心那女婴会和稳婆一样,被你弄死,只得将孩子送去南边庄子。
可也是见你对别的孩子不喜,这么多年,我才不敢将外头那两孩子带到你面前。
早知道你会想不开,我该早些带他们回府,让他们奉你为母,孝敬你,你就不必担心自己余生无依靠,一时钻牛角尖跳河寻死啊。
都是我的错啊,夫人,若你还活着,就回来吧,没有你,我余生要如何活啊……”
他涕泗横流,不仅趁机承认叶桢不是叶家女,还将所有过错推给了王氏,和死去的叶老大人。
心里则在想,不少香客看见王氏跳河,这河水又这样急,王氏定是活不了,也不怕谎言被拆穿了。
挽星听得拳头紧攥,正想上前打死这老浑蛋。
但眼下她没立场,便道,“既然叶大人与叶夫人这般轻重,大家都帮忙捞人吧,说不得叶夫人命大,还没死呢。”
明眼人也多少看出叶正卿是在推卸责任,有看叶正卿笑话的成分,也有鄙夷他的,纷纷应和帮忙捞人。
叶正卿身子又是一抖。
心里祈祷王氏可千万要死啊。
而被他念叨的王氏,此时就在他们的脚底下。
叶桢也是前世带着挽星偷溜出府,才发现这灵光寺后山的河床下,竟有个密室。
王氏被绑了手脚,困在密室里,将上头对话听得清楚。
在佛前忏悔哭诉的的确是她,血书亦是她写的,但她根本没写什么亲生女儿要逼死她的话。
她愤怒的瞪着对面的钱尤,是这个人搞得鬼,是他骗了她。
他为何要这样做?
可她被堵了嘴,什么都问不出来。
直到密室门被打开,叶桢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