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心汗津津的,后背紧贴着冰凉的竹墙,听着门外脚步声渐渐远去。
这时候的竹楼里一片死静,只有老船头缩在墙角,偶尔发出一两声压抑的抽噎。
“完了……全完了……”说着还嘟囔着,脑袋埋进膝盖里。
“嚎什么嚎!”夏夏没好气地低吼,把盘古斧“哐当”一声杵在地上,“还没到月圆夜呢,大不了跟他们拼了!我才不怕他们这几个叼毛呢”
璐璐大姐抹了把脸,声音还带着哭腔:“拼?怎么拼?虽然我们有神功护体,但外面那么多人守着……真的是以卵击石”
“都别吵啦!”莲花师姐猛地转过身,脸色在昏暗里显得特别白。
几步走到孟蝶跟前,蹲下来,眼睛死死盯着她手里那片黑叶子。“小蝶菇娘,你确定是那老婆子塞给你的?不是不小心挂到的?”
孟蝶没立刻回答,把叶子凑到鼻子底下,极其轻微地嗅了嗅,又用手指捻了捻叶子的边缘。
“不会错的,”声音很轻,但异常肯定,“她是故意的。经过我旁边时,手很快地碰了我一下,这东西就落在我手心了。”
我凑过去看,那叶子干巴巴的,黑得像炭,形状歪歪扭扭,边缘带着细密的锯齿,看着就邪门。“这啥玩意儿啊?闻着有啥味没?”我吸了吸鼻子,只闻到竹楼的霉味和老船头身上的汗馊味。
“这绝对不是普通的味道,”说着眼神有点飘,像是在努力感受什么,“是一种……很混乱的气息。像很多种草药混在一起烧糊了,又掺着很久很久的怨气,压得人喘不过气。但是……”
随即顿了顿,指尖轻轻划过叶脉,“最底下,藏着一丝极弱极弱的……不甘心。好像……好像她也不是完全情愿的。”
“不甘心?”莲花师姐眉头拧成了疙瘩,“你是说,那个看起来阴森森的老太婆,可能……并不是完全站在寨老那边的?”
“我说不准啦,只是猜测的”孟蝶抬起头,看向我们,“但这片叶子,绝对是一种暗示。这东西我好像在婆婆留下的残卷里见过类似的图,是一种很偏门的蛊引,但具体做什么用,我想不起来了。”
空气一下子又绷紧了。这信息太意外了,那个像从坟里爬出来的老婆婆,居然会偷偷给我们递东西?还是蛊引?
“会不会是陷阱呢?”璐璐大姐紧张地抱住胳膊,“故意让我们放松警惕,而骗我们上当?”
“骗我们?我们现在这处境,还用得着骗吗?直接捆了扔后山不就完了!”
说着,夏夏哼了一声!
莲花师姐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小蝶,除了这个,刚才在祠堂,你还感觉到什么特别的了?尤其是那个角落里的老婆婆,还有她进去的那扇小门。”
孟蝶闭上眼睛,努力回忆:“那扇门后面的气息……非常杂,草药味最浓,但还有……很淡的血腥气,不是新鲜的,是那种陈年老血浸到木头里的味道。另外……”下意识猛地睁开眼,“那老婆婆身上,有伤!我能感觉到是很重的旧伤!虽然她用很浓的草药味压着,但她走路时,左边身子有点僵,呼吸也……很沉。”
有伤?我回想了一下,那老婆婆走路确实有点不自然,我还以为是年纪大了。
“还有那个阿三,”我插嘴道,“他腰后面别着个东西,用布包着,奇形怪状的,好像是个……弯弯的钩子?”
莲花师姐眼神一凛:“你看清了?”
“不太确定,但形状很像,而且他老下意识去摸。”
正说着,窗外忽然传来极轻微的“叩叩”两声。
我们全都吓了一激灵,瞬间噤声,心脏咚咚直跳。
竹楼外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过了几秒,又是“叩叩”两声,比刚才清晰了点,像是指甲轻轻刮在竹子上。
莲花师姐对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别动,她自己猫着腰,悄无声息地挪到窗边,透过竹篾的缝隙往外看。
月光很暗,外面黑黢黢的。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直起身,对我们做了个“安全”的手势,然后压着嗓子朝外问:“谁?”
外面沉默了一下,传来一个压得极低、有点耳熟的声音:“……是我,阿三。”
阿三?他这么晚还跑来干什么?我们都紧张起来。
莲花师姐没开门,隔着窗缝冷冰冰地问:“有事?”
阿三的声音透着焦急,还有点结巴:“莲、莲花姑娘……你们……千万别想着跑!尤其是……别靠近寨子西头那片老林子!”
“为什么?”
“别问为什么!记住就行!”阿三语速很快,“还有……如果……如果夜里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尤其是女人的哭声,千万别出来看!就当没听见!”
女人的哭声?我后颈窝一阵发凉。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莲花师姐的声音里满是怀疑。
外面又是一阵沉默,然后听到阿三似乎深吸了一口气:“我……我不能多说。你们……好自为之吧!就当我……我没来过!”
说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迅速远去,消失在夜色里。
我们几个面面相觑,心里更是七上八下。这阿三,先是帮寨老抓我们,现在又跑来偷偷报信?他到底哪头的?
夏夏凑过来,一脸狐疑:“这瘪犊子玩意,唱的哪一出?苦肉计?”
莲花师姐走回我们中间,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不管是不是计,他透露的信息很重要。
西头老林子不能去,夜里女人的哭声……这寨子里的水,比我们想的还要深。”
孟蝶捏着那片黑叶子,轻声说:“也许……阿三和那个老婆婆一样,心里都藏着事,并非是铁板一块。”
就在这时,远远的,从寨子西边的方向,隐隐约约,真的飘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哭声!
那声音断断续续,尖细凄厉,像针一样扎进耳朵里,听得我骨头缝里都发酸。
老船头“嗷”一嗓子缩成一团,璐璐大姐死死捂住嘴,夏夏握紧了斧柄,连莲花师姐的脸色都变了。
孟蝶侧耳听着,脸色越来越白,她慢慢举起那片黑色的叶子,对着从窗户缝隙透进来的一点微弱月光。
月光下,那干枯的黑色叶脉,似乎隐隐泛起了一丝诡异的暗红色。
“这哭声……”孟蝶的声音带着颤,“和这叶子上的气息……好像……是同源的!”
那哭声幽幽怨怨的,直往人耳朵里钻,缠得我心里发毛。
老船头已经吓得快背过气去了,璐璐大姐死死抓着我的胳膊,指甲掐得我生疼。
“妈的,真来了!”夏夏骂了一句,提着斧头就要往窗边冲,“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玩意儿在装神弄鬼!”
“赶紧回来!夏夏师妹”莲花师姐一把拽住她,脸色铁青,“阿三刚警告过,别上当!”
孟蝶却像是没听到我们说话,整个人僵在原地,耳朵微微动着,眼神空洞,手里那片黑叶子,在微弱的月光下,叶脉里的暗红色似乎更明显了些,像是有血在里面缓缓流动。
“哭声……肯定不止一个……”孟蝶的声音飘忽忽的,带着寒气,“有好几个……很痛苦……很害怕……她们……好像被什么东西困住了……”
“困在哪儿?”莲花师姐急问。
孟蝶抬起手,颤抖着指向寨子西边:“那边……老林子深处……有东西……在吸食她们的……精气神……”
我汗毛倒竖,吸食精气神?这比直接杀了还瘆人
“是那个草鬼婆干的?”
孟蝶缓缓摇头,眉头紧锁:“我感觉不太像……这气息……更杂乱,更……古老。像是很多怨气纠缠在一起,成了个……困住所有东西的局。”说完后猛地看向莲花师姐,眼神锐利起来,“师姐,阿三特意警告西头老林子和女人哭声,这片黑叶子又对哭声有反应……我怀疑,那老林子是个陷阱,或者……是这个寨子里坟场!那些哭着的女人,可能根本不是活人!”
不是活人?我腿一软,差点坐地上。这寨子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莲花师姐呼吸急促,显然也在飞快地思考。
“反正,我感觉云南这里确实挺诡异,我也说不上来什么,”
说完,还看了一眼再次被闩死的竹门,又望望窗外漆黑的夜色,咬牙道:“如果老林子去不得,那我们现在唯一的突破口,可能就是祠堂里那个老婆婆和那扇小门了。”
“可祠堂现在肯定有人把守啊!”璐璐一脸担心的说
“明着去当然不行。”莲花师姐压低声音,目光扫过我们,“但阿三能偷偷跑来报信,说明看守未必那么严密,或者……有人心不齐。而且,那老婆婆偷偷给小蝶叶子,肯定有缘故。我们必须想办法再探祠堂,尤其是那扇小门后面!”
“怎么探?”我嗓子发干,“咱们现在连这门都出不去。”
就在这时,孟蝶轻轻“嘘”了一声,示意我们安静。蹑手蹑脚地走到墙边,把耳朵贴在一根比较粗的竹子上,仔细听着。过了一会儿,她回过头,用气声说:“楼下……看守的两个人……好像睡着了,在打鼾。”
睡着了?这么巧?
莲花师姐眼神一凝:“是松懈了,还是……有人故意安排的?”
管不了那么多了!夏夏立刻来了精神:“正好!莲花师姐,我跟你去!摸进祠堂,看看那老太婆搞什么名堂!”
“不行,人多目标大。”莲花师姐果断拒绝,“我和小蝶去。小蝶能辨气息,找路避人比我强。你留下,保护大家,万一我们被发现,你在这里制造动静,吸引注意。”
夏夏虽然不情愿,但也知道这是最好的安排,只好无奈重重地点了下头。
事不宜迟。
莲花师姐和孟蝶检查了一下身上,没带多余的东西。孟蝶将那片黑叶子小心地揣进怀里。
莲花师姐则从背包里摸出一小段纤细却异常坚韧的特制绳索,还有一把小小的、不会反光的匕首。
竹楼的窗户被封死了,但顶部靠近屋檐的地方,有几片竹篾似乎有些松动,莲花师姐示意我蹲下,她踩着我的肩膀,小心翼翼地用匕首撬开缝隙。夏夏在下面托着她。
一阵冷风从缝隙里灌进来,我紧张得能听见自己心跳声。
莲花师姐灵巧地钻了出去,然后垂下绳索,把孟蝶也拉了上去。两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屋顶的黑暗中。
我和夏夏、璐璐大姐、老船头留在竹楼里,时间变得格外难熬。
外面的哭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死寂反而更让人心慌。我们不敢点灯,挤坐在墙角,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过了不知道多久,也许只有一刻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喧哗声,像是有人喊了一嗓子,但很快又平息下去。
“是不是师姐她们被发现了?”璐璐大姐带着哭腔问。
夏夏“腾”地站起来,抓起盘古斧,眼睛死死盯着门口:“妈的,跟他们拼了!”
我赶紧拉住她:“别急!再等等莲花她们!说不定不是呢!”
就在这时,我们头顶传来极其轻微的“咔哒”一声,紧接着,窗户上方的缝隙里,悄无声息地滑下来两个人影,正是莲花师姐和孟蝶!
她们脸色苍白,呼吸急促,身上沾满了灰尘,莲花师姐的袖子还被划破了一道口子。
“怎么样?”
莲花师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缓了口气才说:“好险!祠堂外面有人守着,但我们从后面绕过去了。那扇小门……果然有古怪!”
孟蝶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几颗干瘪发黑的草药,还有一小块沾着暗红色污迹的破布。“这是在门后面的墙角捡到的,”声音发颤,“草药是压制重伤的,但这布上的……是很邪门的蛊毒,而且是长期沾染留下的。那老婆婆肯定受了很重的伤,一直在用草药和蛊术强行压制!”
“我们还听到……”莲花师姐接过话,脸色更难看了,“祠堂里间,有两个寨老在小声争吵。一个说月圆夜快到了,这次必须成,不能再出岔子,另一个说可是……代价太大了,寨子里人心都快散了,还有一个声音骂他糊涂!山神如果怒了,全寨都得完蛋!那几个外乡人,是祭品,也是药引!”
祭品?药引?我听后浑身发冷,所以不光是献祭,还要拿我们入药?
“还有更奇怪的,”孟蝶补充道,她摊开手心,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小撮细细的、几乎看不见的白色丝线,“这是在门缝里挂到的。这丝线……和我以前见过的一种牵魂引很像,是用来……束缚灵体的。”
束缚灵体?联想到老林子里的女人哭声,我脑子里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寨老和那老婆婆,不只是在用活人献祭,还在用某种邪术操控着死去的亡灵?
就在这时,竹楼外面,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还夹杂着呵斥声,直奔我们这边而来!
“坏了!肯定是被发现了!”莲花师姐脸色一变。
夏夏立刻横起斧头,挡在我们身前,眼神凶狠地盯着门口。
脚步声在竹楼外停下,火把的光亮透过缝隙照了进来。一个粗哑的声音吼道:“里面的外乡人!都出来!寨老有请!”
莲花师姐深吸一口气,对我们使了个眼色,示意我们见机行事。于是简单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到门后,沉声问:“深更半夜,又有什么事?”
门外的人不耐烦地砸了一下门:“少废话!赶紧出来!寨老们改主意了,现在就要问你们的话!”
改主意了?现在就要问话?我心猛地一沉。难道是因为师姐她们夜探祠堂被发现了?还是……月圆之夜提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