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荒,距南荒关东边城墙五百万里,腥龙涧。
这里的空气弥漫着浓重的腥味,本应吸引无数嗜血的荒兽,然而偌大的山涧却是没有一点生气,只有无数狰狞巨大的骸骨,破开土壤曝露在空气中。
腥龙涧是一处古龙墓。龙宫盏同样通过九色秘藏中的旧地图得知此地的过往。
空间被雷电撕开,一道魁梧人影落在腥龙涧旁。
令狐震沉默地望着干涸的山涧,和漫山遍野的龙骨,呼吸间隐约雷声轰鸣。
山壁之上,曾经的辉煌仍然留有痕迹。巨型祠堂庙宇的残角,被食腐植物遮掩。这里曾经是古龙墓,如今却被帝国冠以“腥龙涧”这样的名字。
他从前常来这里致祭,将一些龙骨埋入地里。令狐震很早就做好了打算,如果自己暴露,就回来这里,永远与人世断绝。
“年轻人,太聪明,可不是好事......”他冷冷道。
剑出,扬起一片南荒雪,点亮龙墓的青灯。
这灯所燃烧的竟不是灯油,而是南荒的飞雪。龙宫盏以剑点灯,从龙墓的阴影中走出。
“你是真龙的长辈,坐拥帝国的荣华富贵,本应是山盟最值得信赖的人,却铤而走险......”
“为什么要背叛山盟,背叛帝国?”
在几个不同的方向,帝江曦、玄潭牧、北潇、牧青瞳也是同一时间走出,将令狐震的去路封锁。北潇早已设下空间阵法,令狐震即使再留有后手,也失去了效用。
“你都猜到老夫会来这里了,却还要老夫亲口说出来么。”令狐震见到几位年轻人,有些惊讶,表面上却没有什么波澜。
“乌梅古城里,当那炎世尊祝石,用被作为坐骑的雷龙羞辱你的时候,你的神情出卖了你。”帝江曦道。
正是因为她不熟悉令狐震,没有先入为主的思想,才能在那一瞬间,看到不一样的人心。
恐怕这也是老一辈的龙族,对令狐化龙不满的缩影。
“是啊。龙族曾经是世上最伟大的种族。活着的时候,我们驾着龙觉津,统治广袤的天空;死去的时候,我们长眠于龙墓,统治幽界的地底。”令狐震拂过残败的花枝。
可是现在,龙觉津遗世不见,龙墓也颓败至此。从什么时候开始,龙族失去了往日的尊严,曝尸在南荒的大地,连先祖的墓冢都无法企及,祠堂倾倒崩塌。
令狐震觉得,应当是从那一天,他们将年幼的真龙从龙觉津抛弃开始。
“龙族做了人世的先锋,甚至甘愿被人族骑在胯下。这耻辱最终换来了什么?”
令狐震的质问,让龙宫盏等人陷入沉思。很多片段,在龙宫盏的记忆中回想起。
“只有人,才能统治人。”战王在龙泉源发出最后的宣言。
“帝国逆天而行,才招致了这些灾难!”流言在三川四起。
“要我说,你的作用,还不如你那些被骑在别人胯下的族人!”祝石嘲讽。
真龙扛下了所有的诅咒,沉睡在木槿花丛中的琥珀宫殿。宗门世界希望他陨落,莽荒大地希望他崩殂,甚至他的子民,都在责怪他违逆天命......
龙族脱离了莽荒,却不为人世所认同。为什么会走到这个份上呢?令狐震不理解。
其实,龙族本来,就该站在南荒关的另一头。这古龙墓之所坐落,就是最好的证明。
龙族属于莽荒,而不属于秩序世界。他们拥有山海一般庞大的躯体和与生俱来的伟力,本不应化作人形,与弱者为伍。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大地,才是龙族的舞台。
一切都是因为那一天,真龙被龙觉津抛下,遇到了那个荒村中的小女孩。
令狐震仰天长啸。他满心愤懑、满腔怒火,都在这声质问中爆发。天空中雷霆爆闪,大雨倾盆。
“如果既不够莽荒,也不够人世,我龙族夹在这两股洪流之中,又算什么呢?”
压抑在心中的块垒,终于在令狐震吐露出的一瞬间粉碎。他向莽荒送去了没有荒种的龙宫盏,向莽荒提供了龙宫盏将赴石隐寺的情报,向莽荒告知山盟对前哨站的安排......很多年前,当他在荒器上动手脚的时候,他就已经是莽荒的一员。
令狐震不认同如今的龙族,不认同令狐化龙带领他们走上的这一条路。
他想过推倒重来,但当他看到,那些被用作坐骑的、他的族人的眼中的温驯,令狐震真正失去了希望。
他回忆里的那个龙族,已然不复。
如今在腥龙涧,这曾经的古龙墓,他要用多少鲜血,才能致祭无数先祖在天之灵,致祭曾在大荒中昂首阔步、俯瞰世界的龙族!
令狐震的身躯膨胀,变得向山一样巨大。他完全释放自己的龙形,却在荒气与负面情绪的影响下,只完成了半身。
他的身躯是巨龙,头部却是人面,气息吞吐间呼风唤雨、驱雷策电。每一处鬃毛之间,都有雷音回荡,与阴云中落下的霹雳应和,交织成震耳欲聋的战鼓。
“轰轰轰——”他张嘴,吐出滚滚雷声。龙宫盏等人被他的暴吼震退,各施身法才稳住身形。他们抬起头,望向那金刚怒目的暴君之躯。
此时的令狐震完全抛弃了人世的那一部分。他不再是雷亲王,不再是雷龙族长,而是莽荒的雷神。
如他自己所质问——既不够莽荒,也不够人世。这是对雷神如今面容的最好形容。
狂风暴雨朦胧了视线。闪电让黑暗骤亮的瞬间,龙宫盏等人才能看到雷神的青面獠牙。他以煞面威赫世间,永远地,如同经咒一般,用雷音念诵着龙族过往的辉煌。
“雷神......这便是压抑后的爆发吗。”龙宫盏喃喃道。
眼前这个欲要毁灭一切的怪物,已然化为莽荒的尖兵。以令狐震的性格,其实他不适合当一个卧底,他这么多年压抑自己,隐藏内心,此刻再也没有顾忌,化为灭世的雷神。
龙宫盏带着伙伴们先行来到这腥龙涧,就是为了送令狐震最后一程。
琉璃之月撕开天穹,梵呗琉璃界投射到现世。白衣龙宫盏漫步在云端,雷电穿过他的身躯却不能伤及实质。
月觉开启,只要他们一刻被这月光照耀,他们便一刻都是荒猎。
龙宫盏站在山谷边的巨石上,腰悬逢魔近景,衣袂猎猎。倾盆雷雨之中这一道清辉,与那瞬息而没的闪电相比,就相当于永恒。
“很久没有这样联手了啊。”玄潭牧持槊而立,“真怀念。”
雷神张开大手,远处,横贯万里的雷弧划过天际,荒器被它吸纳进手掌。此时龙宫盏才发现,这一道真名为“忠肝”的荒器,根本就不是一面盾牌。
这是一面大鼓,镶嵌着雷兽与雷龙纠缠厮杀的图景,象征着雷神此时夹杂于人世和莽荒之间的混乱。
“既然尔等鼠辈执意寻死,那便先以尔等之血,祭我龙族。”雷神的言语中风雷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