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楼如一条通体泛着幽光的黑色巨鲸,劈开澄澈如镜的蔚蓝大洋。
船首破开浪花时溅起的碎玉般的水珠,在晨光里折射出七彩光晕,箭镞般朝着大秦的方向疾驰。
连续数月,风平浪静。
蜃楼没有遭遇任何险境。
晨曦微露时,成群的飞鱼会贴着浪尖骤然跃起。
银亮的脊背划破天光,划出一道道流畅如琴弦的弧线,转瞬又沉入碧波。
只留下圈圈涟漪在晨光中慢慢散开……
待到暮色四合,穹苍如泼墨般浓重。
亿万星辰缀满夜幕,繁密得仿佛要倾泻而下。
银河如一条皎洁的玉带横亘其间,星光倾泻在海面,化作粼粼碎金,随着波浪轻轻晃动。
蜃楼甲板上的灯火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晕与海上的星辉交相辉映。
晕染出一片朦胧的幻境,连空气里都弥漫着几分不真实的静谧……
之所以能够一路顺遂,全都因为东君焱妃高深莫测的阴阳术法。
大多数时候,东君都会独自立于船首的观星台。
她身着绣着紫色云纹的广袖长袍,墨发如瀑般垂落肩头,仅用一根银簪松松束起。
被淡紫色真气萦绕的双眼,凝望着天际流转的星轨。
目光深邃而专注,仿佛能穿透云层,洞悉天地间的所有玄机。
紫眸凝望着天际星轨的同时,她的手掌上还托着那枚古朴的阴阳鱼星盘。
随着体内真气缓缓流转,星盘上的阴阳鱼便开始缓缓转动。
星盘上的符文亮起淡淡的紫光,与天际星辰遥相呼应……
星象是她最精准的罗盘,星宿的方位在她心中清晰如绘。
哪怕是隐藏在百里之外、海面之下的暗礁险滩。
也能通过星轨的细微偏移精准预判其方位,提前绕开那些暗藏的杀机。
配合天象,掐指轻算间便能洞悉未来数日内的天象变幻……
若是预判到某片海域将有飓风席卷,她便会提前半日下令调整航线。
让蜃楼避开那片狂风怒号、巨浪滔天的风暴圈。
若是知晓前方海域会有海啸突袭,她便会下令放缓船速。
待蜃楼行至彼时,狂暴的海面已然平复如初,只剩微波荡漾,仿佛先前的凶险从未存在……
她的术法似能与天地共鸣,将前路的凶险一一化解。
让这趟横跨大洋的归途,多了几分逆天改命的从容与顺遂。
星象指路,卦象避凶。
她总能未卜先知……
——
东海之滨。
小圣贤庄的青瓦白墙在朦胧中晕开浅淡的轮廓,恰似水墨长卷里的留白。
檐角挂着的铜铃随风轻响,敲碎了书院的静谧。
庄内翠竹挺拔,墨香与草木清香交织弥漫……
随着时间的流逝,秦明能够感觉到东君的气息正在平稳向着大秦的方向靠近。
越是如此,秦明反而愈发的警惕。
盖聂早已到达咸阳。
为了应对可能出现的突发险境,最大限度缩短驰援的时间损耗。
秦明提前来到了小圣贤庄,从这里出发,最起码可以减少半日的时间……
一个月以来,秦明每天都在与张良下棋打发时间,输够了便去与旬夫子一起完善教材。
开启民智这件事,秦明从未有过半分懈怠。
这些年来,大秦虽一统天下,却仍有无数百姓目不识丁、蒙昧无知……
推行教化的成效堪称微末。
但他深知,此事本就如滴水穿石,非一朝一夕可成,更非轻而易举能竟其功。
所以哪怕进展缓慢,他也从未心生倦怠。
他坚信,今日播下的启蒙种子,终有一日会在大秦的土地上生根发芽……
在这平常的一天。
秦明与张良像往常一样在观潮亭下棋。
张良身着月白色儒衫,面容温润,嘴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
他的眼神清亮而从容,落子间举重若轻,每一步都暗藏玄机,一副尽在掌握的模样。
反观秦明,却时常眉头紧锁。
时常指尖捏着一枚黑子迟迟不肯落下。
时常眉宇间满是纠结……
说起来也是难为他了。
论运筹帷幄,他得心应手。
论武力修为,他冠绝天下。
可这方寸棋盘上的攻防算计,却实在不是他所擅长的……
但比起去面对藏书阁那些晦涩难懂的文言文,下棋终究还是轻松些的。
至少走神时没有旬夫子在一旁嫌弃……
时不时望着亭外的海浪拍岸、翠竹摇曳……
偶尔思绪飘到千里之外的咸阳,或是遥想蜃楼归来的时日……
时间便过得飞快。
可看书就不一样了,捧着竹简辗转反侧,逐字逐句琢磨半天……
结果抬头一看时间,才不过过去半炷香的功夫,只觉得度日如年……
张良看着眼前举棋不定的秦明,心里还是有些微词的。
倒不是不满,更多的是觉得有趣。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啊……
古人诚不欺我……
论权势滔天,大秦至少一半的权力在先生手中。
论武功先生更是深不可测,放眼天下堪称绝顶!
论胸襟格局,先生心系万民、推行教化……
可偏偏在这棋艺上,当真是一言难尽……
哪怕是强如秦明先生,也有他的短处啊……
若是换作旁人,以这般棋艺。
张良断然不会与之对弈,纯属浪费时间……
张良望着秦明那副冥思苦想却不得其法的模样,忍俊不禁。
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温声道。
“先生,棋落无悔,三思固然重要,可过于犹豫,反倒会失了先机啊……”
秦明指尖的黑子悬在棋盘上方,闻言动作一顿,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他抬眼看向张良,眼中还带着几分从棋局迷雾中抽离的茫然,随即又化为一丝无奈的苦笑。
“子房这话说得轻巧,你这棋盘如迷宫,一步错步步错……
我可不像你,能把每一步都算得明明白白。”
说罢,他终于咬牙将黑子落在左下角的星位旁,像是下定了某种艰难的决心。
张良目光扫过棋盘,嘴角的笑意深了些。
“先生这话倒是谦虚了……”
说话的同时,他指尖拈起一枚白子,轻轻落在黑子斜对角,恰好断了秦明那寥寥数子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