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苏晨就不再说话了,只是把目光重新投向院子里,心里却悄悄犯起了嘀咕,秦淮仁一向心思细,既然他这么说,说不定这葬礼真有问题。
这时,院子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啜泣声,两人顺着声音看去,只见江霞正站在屋门口,手里捏着一块手帕,时不时擦一下眼睛,眼眶红得像肿起来的桃子。
秦淮仁拉了拉苏晨的胳膊,示意他一起过去,两人走到江霞面前。
秦淮仁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到江霞手里,脸上故意摆出一副沉痛的表情,装样子地说道:“江霞,我和苏晨如约来了,我们上一些份子钱,算是我们俩的一些心意吧!你要节哀顺变啊,别太难过了,身体要紧。”
江霞接过信封,手指微微颤抖着,她低头看了一眼信封,又抬起头看着两人,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抽泣。
“谢谢,谢谢你们俩人,还能来看我们家赵炳森……他这辈子,也没几个真心朋友。”
说话时,她的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滴在手帕上,晕开一小片湿痕。秦淮仁注意到,她的手帕边缘已经磨得起了毛,不像是新准备的,倒像是用了很久的旧物。
上完份子钱,秦淮仁和苏晨没多停留,顺着墙边走到院子边上的木桌旁坐下。
桌子是刚搬来的,表面还沾着点木屑,旁边放着一个粗瓷茶壶,里面泡着当地的绿茶,茶水颜色偏淡,喝起来带着点涩味。
苏晨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却没离开院子里的人;秦淮仁则靠在椅背上,手里转着茶杯,眼神像鹰一样扫过每个来宾,仔细观察着他们的动作。
没过多久,秦淮仁的目光就停在了几个女人身上。
那些女人大多是年轻漂亮的,穿着素色的衣裳,却没戴孝帽,只是在手腕上系了根白绳。
有个穿蓝色连衣裙的女人正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孩子手里拿着个拨浪鼓,时不时晃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可那女人却总是盯着屋门口的方向,眼神里透着几分不安;还有个穿粉色上衣的女人,正忙着给来宾端茶递水,动作麻利,可每次经过江霞身边时,都会悄悄放慢脚步,偷偷看一眼江霞的表情。
秦淮仁看着这些人,心里突然明白了过来,他凑到苏晨耳边,声音里带着几分了然。
“苏晨,你看看吧,这里的人都不简单。”
秦淮仁用下巴指了指那个穿蓝色连衣裙的女人怀里的孩子,说道:“那个调皮的孩子,你仔细看看他的眉眼,是不是跟赵炳森有点像?我听说赵炳森在外头有个私生子,说不定就是这个。”
接着,他又指了指那个穿粉色上衣的女人,又对苏晨说道:“那个忙前忙后端茶递水的,我之前听人说过,是赵炳森在河南找到的情人,没想到他死了,这情人居然也来了。你说他这辈子,真是生的风流啊……”
苏晨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仔细打量了那孩子几眼。
确实,孩子的眼睛和嘴角跟照片里的赵炳森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笑起来时,嘴角的弧度几乎一模一样。
再看那个穿粉色上衣的女人,她递茶时,手腕上的白绳不小心滑了下来,露出手腕上一个小小的纹身,苏晨记得赵炳森的胳膊上也有个类似的纹身,只是图案更复杂些。
看到这些,苏晨心里也开始了打鼓,手里的茶杯差点没拿稳,她原本以为只是来参加一场普通的葬礼,可现在看来,这院子里藏着的秘密,恐怕比他想的要多得多。
灵堂里的白烛燃得正旺,火苗在穿堂风里微微晃动,把墙上赵炳森的黑白遗照映得忽明忽暗。
前来吊唁的人三三两两地聚在角落,有人压低声音说着客套的安慰话,有人却在眼神交汇间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打量。
秦淮仁站在灵堂西侧的柱子旁,指尖夹着一支没点燃的烟,目光扫过人群里几个面色复杂的女人,忽然转头对身边的苏晨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笃定。
“你别看这个时候,这些人有模有样地办丧事,要我说这都是做出来的局,根本不值得信任的局,赵炳森很神秘,也许,以后还能遇到跟他扯不清的事情。”
苏晨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灵堂中央跪着一个穿着素色旗袍的女人,约莫四十岁上下,鬓角别着一朵小白花,正低头用手帕擦着眼角,可那动作里却没多少真切的悲恸,反而时不时抬头看向门口,像是在等什么人。
不远处的椅子上还坐着一个年轻些的女人,怀里抱着个三四岁的孩子,孩子不懂事地扯着桌布上的流苏,女人却只是漫不经心地把孩子的手拍开,眼神飘向灵堂里摆放的祭品,嘴角似乎还抿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计较。
“你看见了吧。”秦淮仁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手指轻轻点了点那个抱孩子的女人。
“那就是赵炳森的私生子,旁边坐着的就是孩子妈,是赵炳森前几年在生意场上沾花惹草勾搭上的女人。”
秦淮仁稍微停顿了一下,又朝跪着的旗袍女人抬了抬下巴,继续说道:“还有她,表面上是赵炳森的远房亲戚,实际上早跟赵炳森不清不楚了。赵炳森的私生活有多混乱,我就不用多说了吧?”
苏晨原本只是陪着秦淮仁来走个过场,这会儿听他说得详细,倒也来了些兴趣。
她抬手拢了拢身上的外套,凑近秦淮仁几分,语气里带着点好奇地问道:“秦淮仁,你说赵炳森在外边有多少个情妇啊?这么些年,我跟他打交道的时候也不少,怎么从来没听人提过这些事?”
秦淮仁闻言,先轻轻摇了摇头,把手里的烟揣回口袋,又从怀里摸出一块手帕擦了擦手指,才淡定地说道:“具体多少个我不是很清楚,反正少不了。你刚看见那个穿旗袍的女人了吧?她叫江霞,也是跟赵炳森的,算起来,俩人拼凑在一起,做了超过十年的‘夫妻’了。”
秦淮仁特意把“夫妻”两个字咬得重了些,眼里闪过一丝嘲讽,又说道:“算是有事实婚姻,虽然没领结婚证,不过在一起生活的时间是最长的。前几年赵炳森有钱的时候,还特意给江霞在城南买了套大平层,对外只说是给亲戚住,实际上谁也不知道那是他的外室。只可惜啊,赵炳森不靠谱,江霞这十年算是错付了。赵炳森后来缺钱了,第一时间就把那套房子抵押了,连跟江霞商量都没商量,江霞知道的时候,房产证都已经换了主人。”
苏晨听得微微皱眉,他倒是知道赵炳森的钱大多都是骗来的,却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么一段纠葛。
“那这么说,江霞现在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苏晨怯怯地问道。
“可不是嘛。”
秦淮仁嗤笑了一声,又接着说道:“跟你说吧,我还知道有个山东的女人跟赵炳森也有瓜葛,比江霞还早几年。关键是,他们俩还领了结婚证,算是法律承认的正式妻子。那女人前些日子还来找过赵炳森,闹着要钱,赵炳森花了不少钱才把这事压下去。”
秦淮仁说到这儿,忽然朝灵堂角落的方向努了努嘴,声音压得更低了,说道“”“而且,我找人打听了下,赵炳森还有个十三岁的女儿,就是那个!”
苏晨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角落的小桌子旁,一个穿着一身白衣的少女正低着头洗着碗筷。
女孩看着身形单薄,头发用一根简单的皮筋扎在脑后,露出的脖颈纤细。她手里拿着一块抹布,仔细地擦拭着每个碗的边缘,动作很慢,偶尔会抬头看一眼灵堂中央的遗照,眼神里没什么情绪,既没有悲伤,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就像个局外人一样,只是机械地做着手里的活。
“这孩子怎么会在这儿洗碗筷?”苏晨有些不解,按理说,就算是亲戚家的孩子,也不该在这种场合做这些杂活。
秦淮仁轻轻叹了口气,又说道:“还不是因为她妈。那山东女人后来跟赵炳森闹掰了,自己带着孩子回了老家,去年听说生病走了,这孩子没人管,赵炳森才把她接过来。可他也没把孩子当回事,平时就扔在老房子里,没人管没人问的。现在他人没了,家里这些人更没人愿意管这孩子,只能让她做点杂活,混口饭吃。”
苏晨看着眼前这混乱的局面,心里越发琢磨不透。
赵炳森生前虽然靠骗财骗色过活,但是,起码也算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对外一直维持着稳重顾家的形象,谁能想到私下里竟是这样一副光景。
苏晨忍不住揶揄着说道:“哎呀,赵炳森的私生活是够混乱的。只是,我怎么不知道这些事情呢?前几年跟他合作的时候,他还总跟我聊家里的事,说自己跟妻子感情多好,现在看来,全是编的。”
秦淮仁听了,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很轻,却带着几分了然。
“呵呵,苏晨啊,你为什么要知道呢?你又不八卦,从小到大,你什么时候对别人的私事感兴趣过?”
他拍了拍苏晨的肩膀,语气里带着点调侃,又开口说道:“你啊,对于这种人根本不会操心的,是不是呢?再说了,你也不是那种留个心眼的人啊!平时跟人打交道,就知道看对方的生意能力,从来不会去查人家的底细,自然不知道这些弯弯绕。”
苏晨被他说得有些无奈,只好叹了口气,说道:“唉,我们一起去的浙江,去年为了那个项目,同行的这些日子,也不算是短了,一路上天天见面,也没有听赵炳森说过这些事情啊!要是早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当初合作的时候也该多留个心眼。”
秦淮仁听到这话,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这次的笑声比刚才明显了些,引得旁边几个人看了过来。
他赶紧收住笑,压低声音说道:“别人的事情,为什么要跟你说?再说了这种混乱的私生活有什么好说的,传出去丢人的又不是别人。换你是赵炳森,这种不光彩的过往,你愿意告诉别人吗?”
苏晨想了想,还真没法反驳。换做是她,肯定也不会把这种事往外说。
可是,苏晨看着灵堂里那些各怀心思的人,又觉得有些好笑,于是反口揶揄秦淮仁说道:“是啊,我不愿意告诉别人。但你看赵炳森,那么会骗,嘴上没一句实话,说不定他还跟别人编过更离谱的身份呢。也许,在他嘴里,我苏晨就成了他在北省省城的情人或妻子呢?”
这句话一说出来,连苏晨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她原本只是随口调侃,没想到却把一向不苟言笑的秦淮仁给逗笑了。
秦淮仁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捂着嘴笑了起来,一开始还是克制的轻笑,后来越想越觉得荒唐,笑声渐渐大了起来,连眼角都笑出了细纹,甚至到了合不拢嘴的地步。
灵堂里的人听到笑声,都纷纷看了过来,眼神里带着几分诧异,可秦淮仁和苏晨却没在意,只是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荒诞笑意里,暂时忘了灵堂里的压抑与虚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