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乾念话音落下,包括云琛在内,所有人都惊呆了。
谁不知云琛这些年的功劳赫赫,深得霍乾念信任。
就算黄了件大差事,也不至于如此吧?
厅中众护卫窃窃私语,一个武备总管上前劝道:
“少主,既然云护卫办坏了差,那不如依照府规责罚,重责都行。可若卸了云护卫的剑和护卫服制,这样逐出去……”
剩下的话,不必武备总管多说,所有人都知道,那对于一个护卫来说,将是何等奇耻大辱。
霍帮至今百年,只有一个奸淫妇女、抢掠贫民的护卫被这样处置。
如果真的如此对云琛,不出三日,全烟城的人都将知晓此事。
照厅里这么多护卫在场,不出十日,整个楠国的护卫圈都将听说这桩侮辱奇闻。
就是离了霍帮,云琛这辈子也找不到任何一个家主愿意收留她了。
可霍乾念心意已决,他根本不去看云琛焦急得已泛起泪光的双眼,只目视前方,用一种最冷漠无情的姿态说道:
“谁若再为云琛求情,便一同逐出霍府——动手!逐出!”
叶峮与花绝都不在,平日里与云琛交好的兄弟护卫也不在,厅内众人纵然同情,觉得不公,却没人敢再开口求情。
云琛傻愣愣站在原地,脑袋里一片震惊混乱,连解释都不解释了,竟直接认了这莫须有的罪名,用膝盖行前两步,声音发颤地说:
“少主!我错了!信丢了我去找!行不行?”
面对她近乎哀求的语气,霍乾念没有作声,眉眼沉如黑水。
没有人知道,他其实连呼吸都是颤抖的。
看看霍乾念无动于衷的脸色,旁边的两个武备总管叹了口气,走到云琛面前。
一个武备总管卸下她的腰带和隐月剑,另一个武备总管扒去了她服制上最显眼的醒狮标志,摘下她腰间“山隐月”的腰牌。
没有这些,从今往后,云琛连霍府的大门都进不来。
面对这近乎羞辱的对待,云琛脸色涨得通红,紧紧抿着嘴,一动不动地任人摆布。
她望向看都不愿意看她一眼的霍乾念,一遍遍地问: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她不敢相信霍乾念会这样对待她。
直到那两个武备总管朝外伸手,对她道:
“云琛,你自己走吧,莫叫我们动手拖出去……不光彩……”
一瞬间,犹如当头棒喝。
云琛突然明白为什么了!
为什么霍乾念早晨还在语重心长地安慰她,此刻却对她恶语相向,毫不留情。
她像是抱着最后一点希望,盼望却又害怕那答案,苦涩地问他:
“是因为今日在山上……我对你表明的那些话吗?”
那时,她说:少主,我喜欢你。
她知道,其他人听不懂这问题,但他一定懂。
霍乾念神色微怔,喉结微不可查地动了动,又很快平复了。
见他不说话,默认了,云琛顿时了然。
一种既耻辱又剧痛的感觉锤击着她的心脏,眼泪也在这一刻汹涌袭来。
她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几乎要抠进手心,才忍住眼泪没有落下。
至此,她终于明白那表明心意之后的冷淡是什么了。
也终于懂了这驱逐里饱含的……都是对她的厌恶而已。
她垂下肩膀,低下头,耻于再去看他,可还是努力调整哽咽的声音:
“少主……我不该对您言说那……异心……我错了……”
她俯身重重叩了个头,用最卑微的语气哀求道:
“少主,我错了……求您别赶我走……就当是留我报您的恩情,可以吗……”
短短两句话,几乎卑微到了尘埃里。令在场所有人心头一酸,皆面露不忍,那武备总管甚至有些鼻头发酸。
霍乾念却猛一拍椅子扶手,声音像是因为发怒而有些变形,怒斥道:
“速速将云琛逐出去!!”
她没有起身,更加用力地扒在地上,却终是被武备总管拉起来,强逼着后退。
一步又一步。
一步比一步离他更远。
一步比一步更安全。
她口口声声说自己错了,不该对他表明心意。
却没有说一句她不该动情。
她觉得错在对他言说,却不悔这生出的滚滚情意。
隔着数丈厅门,她远远地望着他,只见到他眉目淡漠得近乎残忍,陌生得如同初见。
站了许久许久,直到凉凉秋雨落下,云琛才脚步迟缓地离开。
厅内众护卫和武备总管都已散去,只有霍乾念一身玄袍,拘着那比秋月还冷的身子,独坐在高座之上。
房梁上,黑暗处值守位传来不言带着鼻音的声音:
“少主,阿琛已经走了……我送您回北柠堂吧……”
霍乾念轻轻摇头。
不言立即说句“那我去看看”,而后飞蹿出厅门,瞬间没了踪影。
半个时辰之后,不言垂着头回来了。
“我瞧见阿琛去敲颜十九的府门,想问问信的事,可颜十九好像不在……阿琛便循着颜府到霍府的路,一步一停,在找信……”
霍乾念身子猛然一震,嗓子眼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哽住似的,痛到他几乎无法呼吸。
不言道:
“少主,我懂……玉阳基那畜生看上阿琛了,公主又为了和谈要我们步步退让,你是怕公主早晚下死命令交出阿琛……是为了保护阿琛才这样……可是……”
不言越说越难过:
“可是外面下雨了……秋雨真的好冷……”
霍乾念眉头颤动不止,闭上眼睛,不敢再听再看。
他满脑子都是那双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睛,红着眼眶,里面是晃动欲滴的泪水,写满她的受伤、委屈和失望……
他真的好怕她刚才会哭。
怕她刚一落泪,他就会不顾一切地收回命令,抛却所有理智,疯狂地去与世界为敌。
可倔强如她,眼泪是最后的尊严了吧。
她硬生生忍住没哭。
但那强忍着泪水,忍到身子都不停发抖的模样,反而叫他更加痛苦,几乎将他所有意志都摧毁殆尽。
他捂着心口,慢慢将身子伏低,蜷成一团。
空旷的大厅里,只有一声颤抖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