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昭收好功法，然后又把干尸推进床底，推开门下了二楼。
站在藻井下方，她迟疑片刻，最终还是乘坐小舟慢悠悠飞了上去。
飞到近前，那在一片云海中时隐时现的龙就愈发清晰。
季昭好奇伸手触碰，下一秒就被强大的吸力吸了进去。
转眼天地颠倒，她急速向下坠落，与一双湛蓝的巨大竖瞳擦身而过。
而后只听云海间响起一声清越的龙鸣，白影和云海融为一体，转瞬就出现在了季昭下方。
季昭掉在白龙身上，也来不及管白龙了，而是抬头看着天上的法阵。
【单向传送阵：地阶下品。】
季昭恍然想起自己手上也有一个传送阵的阵图。
她召唤出阵图，仔细对比和当前这个完好传送阵的不同之处。
“这个是用什么做的阵基？”
传送阵需要用空间类法宝充当阵基，可这类多是些储物装备，只适用于死物。
可白龙不会回答她，沉默地飞着。
季昭翻了个身，自来熟地趴在白龙身上问：“我叫季昭，你叫什么名字？”
人家不说话，她自言自语也很乐呵。
“你长得真漂亮。你多大呀？我今年三岁了，我听说龙都可以活好久，你肯定比我大好多好多吧？”
说完她又眼巴巴地望着人家头上白玉般的龙角。
“你的龙角也好漂亮，我可以摸摸吗？”
白龙不耐烦地打了个喷嚏，险些给季昭震下去。
季昭急忙抱住龙身，小脸贴着冰凉凉滑溜溜的鳞片，舒服地眯起眼睛，昏昏欲睡：“你们龙的脾气是不是都不好呀？我还见过一条黑龙，你知道绝云间吗？就是那里的一条黑龙，他老是想吃了我——”
话音未落，她被直接甩到地上，滚了两圈，她对上一双湛蓝的眸子。
“闭嘴。”
那双眼睛仿佛辽阔到没有尽头的天空，莫名的空旷凄清扑面而来。
季昭立马捂住小嘴，眨巴着眼睛和那个好看的小哥哥对视。
白龙化作的少年气质清冷，头上的一对龙角和身后的龙尾没有收回去，雪白龙尾不耐烦地拍打地面。
他说：“跟我走。”
季昭点点头，爬起身来一言不发地跟在白龙身后。
她张张嘴，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没忍住，问：“小哥哥，你为什么不穿裤子？”
虽然衣裳很长，但是走动间还是能看出来这条小白龙下半身什么都没穿。
季昭在心里不断默念“非礼勿视”，眯起眼睛虚着看路，但她本来就矮小，怎么都避不开前面的小白龙。
小白龙高傲地说：“只有人类才需要那种没用的东西。”
“那你上半身不也穿了吗？”季昭迟疑地问。
谁知小白龙忽然转身，冷冰冰盯着季昭：“你可以现在就把这辈子要说的话说完。”
那怎么可能现在就说得完？
再说她也不知道未来会要说的话呀！
季昭在心里碎碎念。
她没听出来白龙的言外之意，但敏锐地意识到对方可能不太喜欢自己，所以也乖乖地闭上嘴。
话痨也要看人下菜碟。
季昭敢在师兄师姐和其他比她强大不知多少倍的修士面前叽叽喳喳，不也是看对方至少不排斥自己吗？
而现在这个，一照面就态度很差。
季昭噘着小嘴，搓着衣摆。
什么呀，明明是第一次见面！
“为什么要凶我嘛……”她委屈地小声说。
白龙耳朵一动，接着停下脚步，身后小孩自顾自低头想着自己的事，没发现他停了下来，最后一头撞到他腿上，被弹了回去，跌坐在地。
季昭捂着红彤彤的额头，眼中泪水打转：“好痛呀……”
白龙居高临下地说了句：“小废物。”
没等小孩说话，他手一挥，直接将人卷了进去。
等季昭晕头转向地落地，就看见正前方坐着一个白云组成的人形。
那人坐姿狂放不羁，一只腿盘起，一只腿自然下落，手也是一只手撑头，另一只手扶着膝盖，整个人斜斜坐着。
“哟，终于来了？”
季昭还挺懵，迟疑了半天说了声“啊”。
“那磕头吧。”
季昭更懵了，声调上扬，又说了声“啊？”。
这一声满是疑惑。
“难、难道你是我失散多年的爹？”她小心翼翼地问。
难不成其实她还有另一个身份？
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
这下轮到那人沉默了。
白龙扭过脸，耳朵憋得通红。
“小孩子就是……”那人话说了一半，又重新组织了下语言，“你拜我为师吧。”
季昭大大的眼睛里是大大的疑惑：“为什么？我都不认识你。而且我有师父了！”
那人“啧”了一声：“我叫翻云。有师父也不打紧，就让他做二师父，我做大师父吧？”
翻云说得轻巧，季昭却摇头拒绝：“不要。我师父可厉害了，而且我还有四个师兄师姐呢！”
翻云轻笑：“四个而已。本座全盛时期，门下三千弟子，最差的都是元婴期修士。”
“那你也说了是全盛时期……”季昭小声嘀咕。
翻云一噎，摆了摆手：“你这小丫头！说吧，怎样才肯拜我为师？”
季昭反问：“为什么非要我做你徒弟呀？”
翻云摸摸下巴：“这个嘛……你修炼的那本《云中影》是我写的。练了我的功法，却不认我为师，不合适吧？”
季昭一听明显犹豫了：“好像是这个道理。”
“那你还等什么？拜师茶我就不喝了，这里也没有，磕三个头便可！”
季昭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随即说：“那我不练了。还给你，喏——”
她掏出《云中影》递过去。
“诶你这是什么意思？”翻云气得直拍大腿，“我哪点不好？还是你看不上这个功法？啊！”
季昭表现得不慌不忙。
“哎呀不是这样的啦。你的功法确实很好呀，能写出这本功法的你也很好。但是我毕竟有师父，他还给我好多东西呢！”
季昭没撒谎，她兜里至今还压着两个压箱底的法宝。
只是因为三师兄私底下偷偷说，师父在外面的仇家很多，而且那两个法宝有很显眼，一拿出来就知道是谁的。
所以她始终没敢拿出来用。
也是运气好，每次都能逢凶化吉。
季昭小脸严肃地对师尊表忠心，就差四指朝天发毒誓了。
“我师父也很厉害的，他可是打败了一条大黑龙呢！”
翻云高声说：“一条龙算什么！老子也有龙！白寻，过来！”
季昭下意识转头看向一旁的白龙。
白龙一开始没动，只是随着翻云打了个响指，他的龙角上亮起繁复的纹路。
白寻脸色一白，浑身颤抖，似乎在和什么做斗争。
最后，他还是满眼不甘心地迈出了一只腿，走到翻云旁边，温顺地跪倒，趴在翻云膝盖上。
【锁龙阵：天阶中品阵法。阵基需用练虚期以上的成年龙骨，需至少三位炼虚期修士相互配合，配合得当，可镇压合体期及以下龙族。】
季昭眸光一闪，直勾勾盯着那对龙角。
真想研究一下……
翻云还以为小孩喜欢这条小白龙呢，于是豪气地说：“你拜我为师，这条龙自然也可以转赠给你！”
季昭对龙兴趣不大，但对龙身很有兴趣。
她在书上看过，说龙全身都是宝贝，说不定很适合用来当阵基。
“你还没说为什么要选我当你徒弟呢！”季昭很警惕，没有被冲昏头脑。
她也知道自己天赋很差的。
翻云笑了：“小丫头，你知道剑冢和绝云间距离多远吗？”
季昭摇头：“不知道。”
“十八万七千三百四十一里。”
翻云报出一个惊人的数字之后，又说：“你只花了半个时辰，就从剑冢到了绝云间。”
这串数字也给季昭惊到了。
她跑了那么远吗？
翻云继续说：“我这门功法，不看肉身资质，只看悟性与神魂强度。你神魂孱弱，然而悟性好得出奇，我门下三千弟子，只有三人修炼了我这门独创的功法，然而无一能做到像你这样。”
“真的吗？”季昭的小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不信。
“骗你干嘛？”
季昭纠结地皱起眉头：“那你怎么不自己练了？”
翻云沉默下来：“我现在只是一抹出不得秘境的残魂，再过十年就要消散了，练了也是白练。”
季昭坐下来，心平气和地问：“你是秘境的主人吗？”
翻云摇摇头：“不，秘境的主人是我的夫君，他死于天魔之手，我只是这座秘境的寄生虫而已。”
“咦？你是女修呀？”季昭惊奇。
翻云被季昭整得无语了，沉默片刻反问：“我哪里不像女修？”
季昭悻悻：“那、那你也没说你是男修呀！对不起，是我以貌取人了……”
因为是个白白的人影，前后都分不清楚，声音也雌雄莫辨，季昭见他坐姿狂放，举手投足自由一番逍遥气度，就以为是男修了。
翻云大手一挥：“问题不大，修行不看男女！怎么样，你考虑好没？要不要拜我为师？”
“那我之后要帮你做什么？”
季昭清楚地知道，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你看见床底下那具干尸了对吧？”翻云的声音莫名沉了下去。
季昭点头后，她继续说：“那干尸，就是我的道侣覆雨。他被天魔所杀，你要做的，就是帮他报仇。”
这件事就算是翻云不说，季昭也盘算着要去找那个擅长幻境的天魔。
说不定那只天魔身上有适合做阵基的部位呢！
季昭在还不了解天魔是什么之前，就已经馋上人家身子了。
“这个没有问题。”她点点头。
翻云接着强调：“你只能一个人去。记住，要灭门，屠尽它全族。”
“可能要等很久，你没问题吗？”季昭平和地问。
能悄无声息杀死一个甚至两个合体期修士的天魔，肯定又强又凶残。
季昭现在最多能通过阴谋诡计和精心布置，困杀元婴期修士。
再高的，凭现在的她，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翻云惨笑：“这千年的时光我都等了，再等千年又何妨呢？何况，我已经等不到天魔尽灭的时候了。”
季昭问：“你要死了吗？”
翻云“啧”了一声：“你这丫头真不会说话！我早就死了好吧！”
从翻云口中，季昭得知，支撑这座秘境的是一座天阶大阵。
是她的道侣根据上古遗留下来的残缺法阵，耗费千年时间完善而成的。
但历经天魔大战后，阵法损坏，这之后翻云用自己的力量维持着秘境运转，但最底层的东西坏了，没人去修，也只能延缓秘境崩溃的速度。
下一次十年后的秘境，就是最后了。
“所以我说，看不到那时候了。”翻云平静地说。
季昭陷入沉思：“那你的道侣是阵修啊？”
翻云一愣，暗想这丫头怎么又问这些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但还是给了肯定的回答。
“我也是阵修呢……”季昭不好意思挠挠头，“我可以不拜你为师，拜你的道侣为师吗？”
翻云“啊？”了一声，转念一想也行。
妻夫一体，拜谁不是拜啊！
“他还没收过徒弟呢！那今儿我给做主了！你朝东边儿磕仨响头，就算拜师了！”
季昭没急着跪，想了想，从储物袋里拿出生息灵茶和泡茶的工具。
“我不太会泡哦，你们不要嫌弃。”她一边碎碎念，一边泡茶。
颜色清亮的茶汤分别倒在三个杯子里。
“对了，这个茶分两种，一种会吸人灵力，一种吸收同饮者的灵力，我灵力只有一点点，我喝息茶吧！”
季昭递给翻云一杯茶，然后把另一杯茶放在她旁边，这才跪下。
翻云盯着手里小巧的茶杯不语。
“师父师母在上，请受徒儿三拜！”
清脆稚嫩的童音在耳边响起。
季昭实打实磕了三个头。
翻云忽然哈哈大笑：“好，好！覆雨你听到了吗？老娘给你收了个徒弟哈哈哈！”
她挥出一道流云：“这拜师礼，我替你师父给了。”
流云中裹挟着一块白玉简。
“白玉简是整座秘境的钥匙，不过以你的修为还不足以让秘境认你为主。除此之外，里面有你师父的阵法心得以及各种阵基的取材地点。你们阵修老是为这事儿烦心，有了这个就方便多了。”
末了，翻云又呵呵一笑，拍了拍身下白龙的头：“我这师母没什么给你的。这小龙是我年轻时捉来的，本想当个炉鼎用用，没想到遇见你师父了。不过你放心，我早就调教好了。龙族记性不错，想来已经刻骨铭心了。你要是不嫌弃，就与你做个炉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