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苍芙这么说，陆惟生面色无异，唯独摸索方向盘的尾指微微一顿，紧接着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
“你觉得，我为什么要装？”
苍芙一愣。
脑海里莫名闪过许多画面，歪掉的领带、粘在下巴上的剃须泡沫，留有牙印的锁骨——谁是始作俑者一目了然，以及不管多么不方便，永远要贴身佩戴的金属项链。
三十九块九的金属项链。
苍芙忽然意识到，她不能再细想下去了。
手指不自觉扣住Ax35，冰冷的枪身将她的思绪唤回。
梁跃斌正在进行最后一次线路校准，根据他的汇报，此刻他们距离雇佣兵泊车地点已经不足两公里。
苍芙隔着通讯问冯希，“对面有多少人？”
冯希和梁跃斌看着屏幕上成片的红色光点，谁都没有说话。
短暂的沉默过后，梁跃斌舔了舔嘴唇，看了眼冯希，确定系统没有问题，缓缓宣告了这一噩耗，“生哥，不算人质的话，雇佣兵大约六十七人。”
“多少？！”司隽大惊。
“是有点离谱。”
苏彦白黑色面罩戴到一半，抹了一把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六十七比四，这是什么概念。
密集的火力压制下，陆惟生再厉害也只有一条命。
陆惟生倒是很淡定，只开口问梁跃斌，“虞衡和联盟谈得怎么样了？”
梁跃斌挠头，今晚他的头痒得格外厉害。
“应该不怎么样，刚才听到他在楼梯口摔手机了，估计不让使用重武。”
“让他过来汇报情况。”
“好。”梁跃斌回身冲楼上嚷了一嗓子。
虞衡汲着拖鞋嗒嗒下楼，眼神凶得像是能吃人，脸上堆满了浓浓的焦虑，刚下来就迫不及待地问，“情况怎么样了？”
梁跃斌把大概情况说了。
虞衡不挠头，直接揪自己的头发，一边凑近通讯器道：“生哥，叶薇他们坐直升机过来没问题，但联盟拒绝开放重型武器库，他们还说……”
“说什么？”陆惟生嗓音沉稳，没有半点惊慌。
“他们说知道你在戮风上放了一台重武，如果你敢擅自使用的话，这次受到的惩罚……就不会是电磁烧灼这么简单了。”
司隽怒到想捶爆方向盘。
被苏彦白拉住了。
要是不小心碰响了喇叭，那才叫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陆惟生轻笑，“嗯，是他们能说出来的话。”
虞衡气得胃里反酸水，他反复吞咽几次后，勉强安慰道：“我已经让叶薇尽可能多携带杀伤力强的装备，看时间的话，他们应该已经在准备登机了，你们务必小心，实在不行等大部队到了再一起动手。”
陆惟生淡然驳回，“等不了，解救人质一事必须要快。”
苏彦白这会儿有点反应过来了，“生哥，我觉得有点不对，我为了查探车里的情况，和司隽几次与他们擦肩，但他们好像一点都没有察觉，你说……这几个人质会不会是诱饵？”
“是诱饵也得救。”
苍芙作为现场唯二淡定的人，终于开了口。
“为什么？”
苏彦白知道这是Gasoline的责任，但潜意识难免抗拒。
“就是因为知道联盟对生哥的态度，这位幕后操纵者才敢如此狂妄，如果邢国栋一家有任何一人不幸在此次行动中罹难，你猜联盟会怎么对待生哥？”
“递上门的刀子，不用白不用，管他是谁。”
苍芙这番话不可谓不犀利。
在其余人痛心沉默的时候，陆惟生和苍芙已经穿戴整齐。
作战盔、夜视仪、防风面罩、防弹背心、盒装弹匣以及短刀军刺和匕首，全身上下只露出两双战意满满的眸子。
陆惟生堵住通讯器的收音口，小声道：“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暴露你自己。”
苍芙颔首，用口型道：“你也是。”
*
无名区域是真正意义上的荒山野岭，绵延数百里。
不远处的悬崖峭壁形成一处巨大的山隘，在黯淡月光的映照下，如同张开的深渊兽口。
密林深处，由铁皮和油布帐篷搭建的临时基地里。
铁鹰雇佣兵团团长费尔蒙坐在一张小马扎上，双腿憋屈地蜷曲，他看着手底下的人押着邢国栋一家走进来，脸上没什么表情。
孩子们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脸上挂着脏兮兮的泪痕，但一声都不敢吭。
邢国栋面容麻木，何秀娟鼓足勇气轻声安慰孩子，被身后的雇佣兵用北洲语呵斥闭嘴。
“安静。”
费尔蒙斥责那名雇佣兵。
“好的团长。”
“确定陆跟上来了吗？”
费尔蒙口中的“陆”就是陆惟生。
“最开始有一辆车跟上来了，但不确定里面是不是陆，但应该是Gasoline的人。”
“你们停好车把人带过来的时候，周围有动静吗？”
“没有。”
“那陆要是没跟过来，这一家人怎么处理？”
“废话，当然是全部做掉，拍了照片丢到Gasoline基地去，让联盟看看陆的无能，顺便撤掉他队长的位置，这样boss才好办事。”
北洲话叽里咕噜的，邢国栋听不懂。
但角落里面容阴鸷的杨毅能听懂。
到现在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自己纯纯被当了枪使。
尹家好端端的一点没事，他却被这群悍匪一样的雇佣兵关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邢国栋看到杨毅，情绪激动起来。
他顾不得身后用枪指着他脑袋的雇佣兵，猛冲过去揪住杨毅的衣领，疯狂摇晃，嘴里喷出的唾沫星子掺杂了鲜血的腥味，这是他被绑走时不配合的结果。
“杨毅！你个狗杂碎！亏我把你当兄弟，你居然坑我！”
杨毅早就被囚得没了心力，胳膊软塌塌垂着，任由邢国栋发泄。
何秀娟和两个孩子忍不住，抱在一起呜呜哭成一团。
费尔蒙被吵得头疼，从怀里掏出一个扁扁的铁盒子，往嘴里倒了口辛辣的烈酒，喝两口撒一半，浓密的络腮胡上沾满晶莹的酒液。
杨毅的神经早就处在崩溃边缘。
但邢国栋说什么都不放过他，抄起一旁的烟灰缸就往杨毅头上砸。
费尔蒙从腰间抽出小巧的“恶魔之眼”，对准邢国栋手里的烟灰缸放了一枪，在这种距离下，盲打都是百发百中。
“砰。”
烟灰缸四分五裂，散落的碎片分别击中邢国栋和杨毅的脑袋。
邢国栋猛然冷静，杨毅则是从混沌中苏醒。
何秀娟一声惊叫卡在嗓子眼里，除了把两个孩子搂得更紧别无他法。
漆黑的山道上，亮着灯的大型营地就在眼前。
这时候的一声枪响，听得司隽和苏彦白的心脏直直漏了一拍。
苍芙独自摸索着寻找高处视野开阔的狙击点，听见二人整齐划一的抽气声，懒懒道：“放心，只是击中了一件玻璃制品。”
司隽和苏彦白对视一眼。
透过夜视仪，彼此的五官生动到有些滑稽。
走在最前方的陆惟生头都没回，淡淡道：“她说得没错。”
男子端着重型机枪，凛冽寒风擦过面罩，带走了呼出的白气。
两分钟后，三人隐蔽在一棵枝干粗壮的古树背后。
热成像系统+cIdc，王炸组合一同接入夜视仪，眼前的场景清晰到根本没有看错的可能：
营地里，人头攒动。
不仅如此，昂贵的重武像不值钱的白菜一样成筐扔在地上。
苍芙扒着一棵树，摘了夜视仪偷偷用异色瞳孔朝下看了一眼，忍不住吐槽：“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猜错了？这座山其实是座矿山，这群人是来炸矿的吧！”
“噗。”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冯希的笑点极低，根本压制不住道德感，喷笑出声。
苍芙很满意，“希希，你懂我。”
这种时候她还有闲心开玩笑，陆惟生莫名地心定了一下。
苍芙找到一处不错的狙击点，架起Ax35瞄准目标，但这样一来总觉得切换目标很呆板，她想了想，收起支架，只是抬手向下瞄准。
好多了。
“生哥，我有个简单的想法。”
苍芙脸颊用力贴着枪身用于稳定，说话的时候因为口腔变形，听起来怪腔怪调。
“说。”
“我不狙击雇佣兵，直接狙击重武怎么样？重武爆炸的话，应该能带走不少人吧。”
“虽然这个想法很妙，但我还是得夸你一句真是活阎王。”
司隽竖起大拇指。
苏彦白哭笑不得，“苍芙，有些重武的杀伤力非常强大，如果贸然击中的话，搞不好我们仨的命都要搭进去。”
苍芙撇了撇嘴，半开玩笑道：“其实……”
“苍芙。”
为避免她说出引人怀疑的话，陆惟生及时打断她，嗓音听起来有一丝不悦。
“别急嘛生哥，我只是想说，我已到达狙击点，不过这么多雇佣兵，你们打算怎么营救？”
司隽摇摇头，在意识到苍芙并不能看见他摇头后觉得自己是傻子。
苏彦白则是盯住陆惟生的背影，等待下一步指示。
就算是强行火拼，他和司隽也定然义无反顾。
“生哥，人质的位置已经确定，平面地图已经传至夜视仪，请点击夜视仪侧边的按钮查看。”
梁跃斌的声音在紧张的氛围里很有存在感。
司隽接收平面地图的同时忍不住调侃，“老梁，你这嗓子一听就是又抽烟了哦。”
梁跃斌气急败坏，“干嘛！我紧张！来一根怎么了！”
苍芙怒翻白眼，“要抽下了任务出门去抽，少给我家希希闻二手烟！”
“好好好我错了。”梁跃斌怼不过苍芙，赶紧下线。
陆惟生没有参与纷争，在看完平面地图后，心底有了方案的雏形。
营地最北边虽然人员密集，但停有两辆战地吉普，应该是从另一条他们不清楚的山路开上来的。
一辆车的驾驶座位有人在休息。
另一辆则没有。
“我先去解决掉左侧那辆有人在休息的吉普，拿下吉普控制权后撞入人群制造恐慌，司隽彦白，你俩迅速去右边那辆车，直接开去老梁标注的人质关押地点营救人质，苍芙，你负责清理掉想动用重武的雇佣兵。”
摸到吉普旁，解决驾驶员，驾驶吉普冲入人群。
这一系列计划听起来像是在送死。
苏彦白和司隽对视一眼，没有立刻答应。
倒是苍芙第一个回答，“没问题。”
这一回，连司隽都觉得不可理喻，他直呼苍芙的大名，“苍芙，你不要把这个方案想得太简单，那破吉普的窗玻璃看起来就不防弹，随便一两台重型机枪就能干碎……”
“司隽。”陆惟生喝止。
司隽偃旗息鼓，端着轻机枪的手忍不住攥紧。
“行了，如果没有最优方案的话，就按这个计划执行。”
陆惟生一锤定音，率先猫着腰从树后走出，作战靴靴底踏过枯枝，轻不可闻。
经过二十分钟的跋涉，三人到达营地北面。
两辆战地吉普停在正下方，夜视仪拉近，确认车钥匙就插在启动口。
一名雇佣兵把驾驶座放倒，双脚架在挡风玻璃下，脸上盖着一顶毛线帽，睡得正香。
陆惟生对着苏彦白和司隽打了个“驻守观察”的手势，迅速朝吉普摸去。
山里无路，松垮的泥土和石头遍地都是。
林子逐渐稀疏，到了只要有人仔细看就能发现他的地步。
苍芙将枪口对准了吉普附近的雇佣兵，近距离攻防和远距离狙击，就来比比谁的子弹快吧。
实在不行，她就再度启用隐形光盾，反正司隽和苏彦白也不会告密。
最多虚弱两三天，过后又是一条好汉。
营地边缘，大多数人都在帐篷里休息，放哨员两人一组，分为四组，在东西南北四条边线上按照十分钟一个来回的方式持续巡逻，不给陆惟生一丝可乘之机。
但陆惟生很有耐心。
他观察着所有巡逻员，在四组人员的视线同时脱离他所在地方的一瞬间，从石块后提枪翻滚而过。
身上每一块肌肉都控制得当，没有发出丁点异响，就到了两间帐篷的中间地带，距离吉普一步之遥。
但依然不太可能在众目睽睽下完成上车杀人。
司隽和苏彦白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种时候随便被谁发现，下一秒就能被打成筛子。
苍芙维持着端枪的姿势一动不动，指甲有节奏地轻叩扳机，夜视仪被她丢在一旁，只在精神力形成的全景视野里定位瞄准。
就在这时，陆惟生作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的举动——
抬手对着雇佣兵聚集区域放了一记空枪。
“砰。”
这一声枪响如同滴水入油，瞬间激得人群沸腾起来，到处都是拿装备的吆喝声。
连同那名在车上睡觉的雇佣兵也猛然惊醒，抱着怀里的轻型机枪开门下车——
陆惟生猛扑过去。
手里的短刃精准切开雇佣兵的喉咙，温热的鲜血自切口淋漓而出，如同开闸泄洪般浇了满地，风一吹，腥味四散，人群更乱。
雇佣兵身体绵软，睁着眼睛双膝跪地。
还没来得及倒下，陆惟生上车关门发动踩油门一气呵成。
发动机嗡嗡轰鸣，轮胎在碎石黄泥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紧接着冲出去连续撞飞来不及躲闪的三人，直直扎入密集的帐篷地带，直到车厢被固定帐篷用的牵绊式绳索缠死。
下一秒，数十柄轻重型机枪枪口穿越车厢对准陆惟生的后脑。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半山腰。
苍芙眼底卷起汹涌的蓝色焰火，精神力抽成丝状，为狙击弹扩展开一条清晰的弹道，在这条弹道里，没有风阻、温度适宜、气压湿度皆处在最佳的标准状态。
因此一击必中。
枪响0.04秒，狙击弹精准穿透第一名雇佣兵的脑壳。
弹壳挂着清透的脑组织液当啷落地，发出一声轻盈的脆响。
下一秒，营地骤然拉响刺耳的警报——
“全体注意！有狙击手潜入！重复！有狙击手潜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