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阳放下电话,沉默良久。窗外,风从山口吹来,裹挟着一股潮湿的泥土气息。
他站起身,拿起桌上那片泛黄的稻叶,凑到灯光下仔细查看。虫卵附着在叶片背面,排列并不自然,好似被人刻意点缀上去一般。
他把叶子放进密封袋,接着拿出笔记本,翻了几页,上面记录着他这几天走访时听到的一些话语——“老祖宗种地一直靠天吃饭,哪用得着什么科学”“那些专家说得倒是好听,还不是拿咱们当试验品”。
他明白,这并非单纯的反对,而是源自内心的恐惧。
第二天一早,县农技站的检测报告便送到了村委办公室。林海阳坐在桌前,一页页翻阅,脸色愈发凝重。
“水源正常,土壤成分符合标准。”助手念着,“但虫害集中出现在三块相邻的田地,虫卵属于外来品种,在本地十分罕见。”
林海阳点点头,合上报告,说道:“通知专家团队,今天必须下田进行实地勘查。”
上午十点,专家组抵达黄岭村。李教授戴着草帽,蹲在田埂边,捏起一片枯叶,放在放大镜下观察了许久。
“这虫不是自然繁殖的。”他抬起头,语气十分肯定,“是人为投放的。”
林海阳没有说话,只是望向站在远处的几位村民。他们脸上表情各异,有人低头默不作声,有人眼神闪躲。
当天下午,他在村祠堂召集了十几位年长的村民开会。屋内弥漫着木香和烟味,墙上挂着斑驳的祖先画像。
“我知道你们心里有顾虑。”林海阳开口,声音虽不大却沉稳有力,“你们担心新技术会破坏土地,毁了庄稼人的命根子。”
一位白发老人咳嗽了两声,低声说道:“我们种了一辈子地,没听说过什么富硒,也没见谁吃出病来。”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林海阳接着说,“外面的世界变了,市场也变了,咱们不能再守着老方法不放。我请来的专家不是来骗你们的,是来帮你们把地种得更好的。”
另一位老人皱着眉头,问道:“那为啥偏偏这几块地出问题了?”
“因为有人害怕。”林海阳看着他,“害怕改变,害怕失败。所以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来阻止这一切。”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你们是不是觉得,只要让这个项目失败,就能回到从前?”林海阳环顾众人,“可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这次真的失败了,政府不会再投入一分钱,专家也不会再来,你们的孩子将来只能继续守着这片贫瘠的土地,依旧靠天吃饭。”
老人低下头,手指摩挲着拐杖。
林海阳停顿了一下,从包里拿出那份检测报告,说道:“我已经查清楚了,虫害是人为造成的。你们当中有人做了这件事,但我不会追究责任。”
众人惊讶地抬起头。
“我只想告诉你们一件事——我不怕你们反对,就怕你们沉默。只要你们愿意听、愿意尝试,我就不会放弃。”
祠堂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年轻人探进头来,说:“林县长,王大爷来了。”
只见王大爷拄着拐杖,缓缓走进来,走到林海阳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他说,“是我让儿子去买的虫卵,想看看你们到底能不能发现。”
屋里顿时一片哗然。
“你疯啦!”旁边的老人着急地说,“那是要坐牢的!”
王大爷摇摇头,说:“我只是想试试,你们这些当官的是不是真心想帮我们。”
林海阳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谢谢您。”
“啥?”王大爷愣住了。
“谢谢您用这种方式提醒我,有些事情不能只依靠政策,还需要依靠信任。”
他转身对所有人说:“明天开始,我会安排专家驻点指导,并设立‘农户观察员’制度,由你们自己推选人员监督整个种植过程。”
祠堂里渐渐传来窃窃私语声,有人点头表示认可,有人仍在犹豫。
傍晚,林海阳走出祠堂,小奕已经在外面等候。她拿着相机,拍下了刚才那一幕。
“你觉得他们会相信你吗?”她问道。
林海阳望着远处的山头,风吹过稻田,泛起一片如波浪般的绿色。
“他们会看到结果的。”他说。
几天后,受损的田块重新补种。部分保守的村民也主动申请加入试点,村里的气氛逐渐缓和。
林海阳每天带着专家下田,亲自查看禾苗的生长情况。他发现,王大爷也开始每天早早来到田边,蹲在地头,像以往一样盯着庄稼看。
“你在看什么呢?”有一次,林海阳问他。
“看它能不能存活。”王大爷回答。
林海阳笑了,说:“能活,而且会比以前长得更好。”
那天夜里,林海阳像往常一样整理当天的数据,突然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林县长,”对方声音沙哑,“你还记得我吗?”
林海阳握紧手机,眉头微微一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