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仿佛能吞噬灵魂的黑暗,无穷无尽。
姜啸感觉自己在下沉。
身体早已感知不到疼痛,只有一种无休无止的坠落感,坠向无边的冰冷渊薮。
“死了么……”
这个念头只闪过一瞬,就被更大的恐惧吞噬。
玲珑,孩子,葬神渊。
强烈的意念,如同濒死前的火花,在灵魂最深处爆燃,把那丝即将泯灭的神识渐渐唤醒。
不。
绝对不可以。
嗡……
仿佛是回应他灵魂的嘶吼,沉寂的识海深处,陡然亮起两道微弱却顽强的光芒。
左侧,是那颗沉寂已久、布满了岁月裂痕的——天机珠。
此刻,它正艰难地旋转着,释放出微若萤火的乳白光晕,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悲怆与苍凉,试图修补他支离破碎的灵魂。
右侧,丹田深处,是沉寂如死火山般的战神血脉。
在无尽黑暗和死亡的压迫下,那深埋于骨骼筋肉、灵魂本源深处的古老力量,竟如同被投入熔岩的坚冰,发出无声的咆哮。
一股灼热到几乎焚灭自身的气息,带着蛮荒的战意和不屈的意志,猛地爆发开来。
赤金中带着一缕毁灭性的暗红光芒,凶悍地冲撞着禁锢一切的死亡阴翳。
两股力量,一阴一阳,一清一浊,本该相冲相克。
然而此刻,在这生死的边缘,在主人共同的滔天执念下,它们竟诡异地开始了无形交融。
天机珠散发的乳白光芒,带着修复与梳理万机的柔和力量,温柔地渗透进那狂暴灼热的金红色血脉之力中,如同溪水流入奔腾的岩浆,试图抚平其毁灭性的躁动。
狂暴的战血,则在挣扎中,本能地将那份不屈的生机和力量反馈给天机珠。
金红色的丝线缠绕上布满裂痕的珠体,如同最坚韧的藤蔓,拉扯着、稳固着那颗仿佛随时会碎裂的古老宝珠。
修复与破坏,平静与狂怒,智慧与本能在极限的深渊边缘,以一种扭曲而痛苦的方式,相互扶持,强行粘合。
为姜啸那即将消散的命魂,强行凝聚着一缕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生机。
在这非人的痛苦与诡异的融合中,姜啸那即将消散的意识,反而被撕开了一道缝隙。
不再是纯粹的黑暗和坠落,而是如同断线的风筝,在混乱的风暴中被卷入了一条光怪陆离、支离破碎的意识之河。
无数模糊的片段炸开,如同被巨锤砸碎的琉璃,带着混乱的色彩和刺耳的杂音。
碎片一:幽暗的烛火。
摇曳的烛火下,映出一张妩媚,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阴郁的脸。
黑姬。
地点:是他在凤羽城临时居住的小院。
他刚与玲珑用狐尾玉佩联络完,心情低落。
黑姬端来一碗药羹。
“姜大哥,喝点汤吧,暖暖身子。”
她的声音很柔,眼神却在他腰间悬挂的玉佩上,多停留了一瞬。
那眼神不是关心,更像是一种审视,一种压抑极深的妒恨。
当时他心神不宁,竟忽略了那极其短暂的一瞥。
如今在意识碎片中被放大,如同冰锥刺骨。
碎片二:青铜面具下的手。
冰冷,漠然,挥动。
就在那恐怖的、无形的力量席卷而来的刹那,那只戴着漆黑皮手套的手,随意一挥。
手势。
那挥动手腕的习惯性动作。
食指微微向内勾起,小指无意识地向上翘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这动作在黑姬递给他那碗药羹时,她手腕转动汤匙的动作重合了。
如同烙印般刻入灵魂深处的熟悉感。
不,怎么可能?
意识碎片疯狂翻滚,抗拒着这个荒谬绝伦却又惊悚万分的发现。
碎片三:染血的玉佩,扭曲的呼唤。
怀中那枚狐尾玉佩的嗡鸣,在遇到阿石那块特殊碎片后发出的剧烈震颤。
那呼唤感……那源自血脉的悸动,此刻在意识回放中……
不对。
方向。
玉佩传递来的牵引之力,似乎总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扭曲。
那并非纯粹源于青玲珑与他之间的血脉感应。
其中夹杂着一缕极其微弱、却根植更深的异种能量,带着怨毒与诅咒气息。
那不是玲珑的味道。
更像是某种以玲珑血脉为蓝本,精心炮制的赝品。
镜像。
一个可怕的猜想,如同一张巨网,瞬间勒紧了他的灵魂。
陷阱。
这一切难道……都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葬神渊,碧落海核心血脉反噬的线索,青铜碎片地图……
都是诱饵。
甚至那所谓的青丘血脉反噬,求救……会不会……
“咳……噗……”
现实中,姜啸僵直如同尸体的身躯,在冰冷的岩石地上,猛地抽搐了一下。
一大口混杂着墨绿毒素和暗红淤血的粘稠液体,从他嘴里呛咳出来,脸色青灰得吓人。
生命体征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可那双紧闭的眼皮下,眼珠在剧烈地、混乱地转动着。
冷汗混着血污,在他扭曲的脸上蜿蜒。
“靠,老黑爷我刚迷糊一会儿……老男人,你又在搞什么名堂?想炸膛吗?”
一个惊怒交集、带着浓浓匪气的声音,如同在烧热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在姜啸混乱的识海中猛地炸响。
是大老黑。
那柄被周清羽斩灵剑重创、陷入深度沉寂的古剑剑灵。
在姜啸识海天翻地覆、两大神秘力量强行融合自救的惊天剧变中,这流里流气的古剑灵,竟被生生震醒了。
他虚幻的身影,一个剃着板寸,却硬要把头发捋成大背头轮廓的光影,在姜啸狂暴的识海风暴边缘出现,看着那一边疯狂修复一边拼命自爆、如同疯子般的能量狂潮。
整个光影都吓得扭曲了。
“干,天机珠……我滴个乖乖……那老东西还没碎成渣?”
“咦……这股疯狗一样的血……是……是老男人的战神疯血?”
光影“大老黑”的声音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卧槽,老男人,你到底惹了什么玩意儿?被人干成这样还嫌不够,自己关起门来拆家了?”
他一边大呼小叫,一边像在狂风暴雨的海面上冲浪一般。
艰难地试图朝着风暴中心——姜啸那缕微弱却执念滔天的核心意识靠近。
“喂,老男人,姜啸,醒醒,别光顾着在里面发癫。”
大老黑的声音吼得震天响,“再这么下去,甭管什么天机珠战神血,都他妈得一起玩完。”
“你死了不要紧,老黑我刚睡醒,不想再陪你躺棺材了。”
姜啸混乱的意识中,似乎捕捉到了一缕熟悉的声音。
是大老黑?他没彻底沉寂?
一股微弱的联系,重新建立起来。
他在尽量令自己清醒过来,尽量回到现实中来。
“脸……”
姜啸的意识艰难地凝聚起一缕波动,“脸……面具……不对……黑……姬……”
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挣扎、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混乱。
“脸?面具?”
大老黑的光影猛地一顿。
“青铜脸那个鬼玩意儿?等等……不对?黑鸡?什么玩意儿?你说那黑寡妇?”
到底是曾经相伴漫长岁月的老伙计。
大老黑瞬间捕捉到了姜啸那混乱意念中的关键信息。
“妈的,你是说刚才那个青铜脸可能是黑姬那小娘们?靠……”
光影剧烈地扭曲了几下,显然这个消息足够劲爆。
“怪不得,老子就说那股阴气怎么有点熟悉。”
“他妈的,黑寡妇,你给老子玩这手,活腻歪了是吧,等老子……”
轰……
就在此时,一股冰冷诡异,仿佛由无数怨魂低喃汇聚成的阴森意念,如同一条无声无息的毒蛇,极其隐蔽地缠绕上来。
这股意念极其微弱,但阴毒无比。
正试图穿透姜啸因融合而短暂不稳的意识屏障,进行更深层次的侵蚀。
“小心。”
大老黑光影猛地炸出一层黯淡却极其凝实的剑光,他的剑灵本源幻化。
像块破布但坚硬的盾牌般,狠狠撞向那股阴毒意念。
嗤啦……
如同热刀切牛油的声音,在意识层面响起。
那股阴毒意念被剑光斩断,消散前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
“周家……血脉……”
一丝模糊的意念残留被大老黑捕捉到。
“周家?”
大老黑的光影瞬间凝重起来,匪气十足的叫骂变成了低吼。
“操,周家那帮阴魂不散的孙子也插手了。不对,黑姬那娘们投了周家。”
“妈的。这仇大了。”
他猛地转头,对着风暴中心姜啸那缕更加微弱、几乎快要被自身力量风暴搅碎的核心意识吼道:“老男人,快醒醒,你要是再不醒,嫂子和好大侄女真就成别人的投名状了。”
“那黑寡妇跟周家勾搭上了,你刚才吃的这记冷箭,就是她伙同周家给你下的套。”
孩子……玲珑……投……名……状……
这几个词,如同最锋利的锥子,狠狠刺穿了姜啸意识深处最沉重的迷障和混乱。
“呃……啊……”
现实中,如同尸体的姜啸猛地弓起身体。
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充满无尽痛楚与滔天怒火的嘶吼,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
重瞳之中,血丝密布,几乎要滴出血来。
不再是纯粹的绝望和疯狂,而是燃起了可以焚尽九天的熊熊烈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