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主殿，始源帝宫深处。
此刻，殿内只剩下三道身影。
唐肃，舒柔，以及他们失散二十年的儿子，唐尘。
舒柔无声地抽泣着，泪水模糊了视线。
她望着眼前的唐尘，那个她怀胎十月，牙牙学语时便被迫分离的孩子。
只因唐家那该死的族规，他被送往了遥远的下界。
当年，她曾为此大闹长老会，甚至不惜动用娘家舒家的力量，请动了身为神主的兄长。
可一切都太晚了。
二十年来，她甚至不知道儿子究竟身在何方，过得如何。
如今，日思夜盼的孩子终于回来了。
可站在她面前的，却是一个满头白发的少年。
那双眼睛，死寂，空洞，没有一丝光彩，仿佛看透了世间沧桑，又仿佛什么也映不进去。
舒柔不知道儿子在下界究竟经历了什么。
但身为母亲，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瘦削身躯里承载的，是何等难以想象的伤痛与绝望。
否则，怎会变成这般模样？
愧疚如同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恨！恨当年的无力，恨唐家的冷酷，更恨自己未能保护好儿子。
“尘儿……”
唐肃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位身姿挺拔，威严盖世的唐家之主，此刻望着儿子，目光复杂无比，充满了深深的悔意与自责。
他不禁扪心自问，当年的决定，是否真的错了？
为了那虚无缥缈的破军大帝传承，为了平息长老会的非议，他亲手将年幼的儿子送离身边。
可如今……
自己这个做父亲的，黑发依旧。
而年仅二十的儿子，本该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却已白发如雪。
一夜白首！
若非承受了常人无法想象的打击，怎会至此？！
虎毒尚不食子，身为父母，哪有不爱孩子的道理。
唐尘的出现，像一根尖刺，深深扎进了唐肃与舒柔的心脏。
感受到父母情绪的剧烈波动，唐尘反而显得有些无措。
他张了张嘴。
“爹。”
“娘。”
这两个称呼，带着显而易见的生疏感。
二十年的隔阂，岂是一朝一夕能够消弭。
“这些年，我还好。”
他只是如此平静地说道，没有抱怨，没有控诉。
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
下界唐家覆灭之前，他确实过得很好。
至于后面的血海深仇，家破人亡……那些刻骨铭心的痛楚，早已沉淀在心底，无需向外人道。
可他越是这般平静，唐肃和舒柔的心就越是揪紧。
这平静之下，是何等的绝望与死寂？
一个本该朝气蓬勃的少年，内心仿佛早已枯萎死去。
大殿内，气氛一时间无比沉凝。
唐肃，帝族唐家之主，权柄滔天，在整个钧天仙域亦是跺跺脚便能引发震动的存在。
舒柔，唐家主母，出身另一帝族舒家，曾是名动上界的绝代神女，其兄更是舒家当代神主。
他们的地位，尊贵无比。
“回……回来就好！”
然而此刻，面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这两位大人物，竟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是亏欠，是那份沉甸甸的，无法弥补的亏欠！
突然。
殿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按理说，始源帝宫乃唐家核心重地，即便是唐九这等圣境护道者，未经传召也只能在殿外候命。
但来人却毫无阻碍。
“呀？”
“我哥回来了吗？！”
“快让我瞧瞧！快让我瞧瞧！”
清脆如银铃般的声音响起。
一道娇小的身影闯入了殿内。
她身着红衣，梳着两个可爱的羊角辫，身姿轻灵，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
少女睫毛纤长，俏脸粉嫩，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充满了灵动与好奇，此刻正扑闪扑闪地望着唐尘。
唐月。
帝族唐家这一代的小公主，唐尘的亲妹妹。
在唐尘被送往下界几年后出生。
这对亲生兄妹，却从未见过一面。
唐月自小便听说了自己有个哥哥在下界历练，心中一直充满好奇。
今日听闻兄长归来，她立刻便按捺不住，跑了过来。
“月儿，休得胡闹！”
舒柔见状，脸上露出一丝无奈，语气却带着宠溺。
“快来见过你兄长。”
对于这个自小在身边长大的女儿，她显然不像面对唐尘时那般拘谨。
“嘻嘻，拜见兄长！”
唐月蹦蹦跳跳地来到唐尘面前，仰起小脸，露出一对可爱的小虎牙，笑容灿烂。
她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哥哥没有丝毫生疏，只有满满的好奇。
“哥，下界是什么样子的呀？”
“好玩吗？”
“下次你带月儿一起去好不好嘛！”
相比于唐尘经历变故后的沉默寡言，这位妹妹显然活泼闹腾得多。
或许是血脉天性，唐月天然地对唐尘感到亲近。
突然多出一位妹妹，让唐尘也感到些许意外。
但看着她那双纯真无邪的眼睛，那灿烂的笑容……唐尘冰封的心湖，似乎被这纯粹的暖意，悄然融化了一角。
他伸出手，动作略显生涩地，轻轻揉了揉唐月头顶的羊角辫。
“好。”
一个字，从他唇间溢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以后有机会，带你下去看看。”
眼前这个活泼的小丫头，让他想起了下界那个同样喜欢缠着他、叽叽喳喳的小妹，唐玲儿。
一样的闹腾，一样的依赖。
看着唐月天真烂漫的样子，唐尘那死寂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微光。
一家人短暂相聚，气氛微妙。
唐月的活泼，母亲舒柔的关切与小心翼翼，父亲唐肃沉默中的复杂情绪，还有唐尘那份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疏离平静。
很快，舒柔便拉着唐月，要带唐尘先去安顿住处。
毕竟是刚回来，总要在这虚空神岛上，为他寻一处合适的居所。
唐尘点了点头，跟着母亲和妹妹离开了主殿。
殿内，再次只剩下唐肃一人。
方才面对妻儿时的温情与愧疚悄然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帝族家主的无尽威严与森然冰冷。
他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山，黑发无风自动。
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寒光闪烁，似有雷霆酝酿。
整个始源帝宫的气息，都随之变得压抑、沉重，仿佛在无声地颤抖。
这，才是钧天仙域顶级巨擘，唐家之主真正的姿态。
一言可定苍生命运，一怒可令仙域动荡。
“传唐九。”
冰冷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不带丝毫感情，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意志。
他要知道，他的儿子，在下界那二十年，究竟遭遇了什么。
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
他不介意，让那所谓的天武大陆，为他儿子的痛苦，付出代价。
哪怕，是彻底从世间抹去。
很快，一道灰衣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内。
正是唐九。
他面容苍老，神色恭敬，对着上方的唐肃深深一拜。
“拜见家主。”
唐肃没有看他，目光依旧望着殿外虚空，声音低沉。
“说吧。”
“少主在下界，发生的所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