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春城外。
冯延鲁勒住马缰,他远远望去,指尖下意识攥紧了马鬃。风迎面吹来,带着战场残留的硝烟味,更吹动了远处营地上飘荡的军旗——明黄色的旗面上,“周”字在阳光下格外醒目,像一把尖刀,狠狠扎进他的眼里。
他僵在马上,喉结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不用再靠近,不用再打探,这面旗帜已经说明了一切:寿春,终究还是破了;他此行的目的,算是打了水漂……
可不知为何,最初的失落与恐慌过后,冯延鲁竟缓缓松了口气,连握着马缰的手都放松了几分。他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心中掠过一个荒诞却真实的念头:或许,这样也好。至少不用再绞尽脑汁想办法:如何绕过周军的防线进城,如何在粮尽援绝的寿春城内见到刘仁赡,又如何开口,让早已撑不住的守军“再坚持一阵”。
之前在金陵领命时,他看着李璟期盼的眼神,看着宋齐丘“务必稳住寿春”的叮嘱,只觉得肩上压着千斤重担。一路上日夜兼程,脑子里全是应对之策,连觉都睡不安稳。可现在,看到这面大周军旗,所有的谋划、焦虑、挣扎,都突然没了意义。
冯延鲁翻身下马,走到土坡边,望着寿春城的方向。城门处隐约有周军士兵往来,没有想象中的厮杀,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他轻轻叹了口气,不是为大唐失了寿春,更像是为自己卸下了一副沉重的枷锁。
“罢了,罢了。”
他低声呢喃,转身牵起马:“既如此,便回去复命吧。至少,不用再做那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努力了。”
……
金陵皇宫的大殿内。
李璟将手中的战报狠狠摔在龙案上,寿春失陷的消息像一块巨石,彻底压垮了他最后的耐心。他胸膛剧烈起伏,目光扫过阶下沉默的大臣,最终停留在“刘仁赡”三个字上,声音带着咬牙切齿的愤怒:“刘仁赡!朕待他不薄,让他镇守寿春,寄予厚望,他倒好,转眼就丢了城池!他对得起朕吗?对得起大唐吗?”
阶下众臣皆垂首不言,谁都知道,此刻接话便是触怒龙颜。就在这时,宰臣宋齐丘缓缓出列,躬身行礼,语气带着几分沉稳的辩解:“陛下息怒,据臣所知,并非刘大将军有意献城,而是监军使周廷构与营田副使孙羽二人,见大势已去,暗中勾结周军,趁刘大将军病重卧床之际,将他绑了起来,强行打开城门投降,寿春城才落入敌手啊!”
这番话像一场及时雨,为刘仁赡洗清了“降将”的污名,也让李璟的怒火有了宣泄的方向,更给满朝文武找了个台阶。
李璟紧绷的脸色稍稍缓和,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龙案,沉默片刻后,再次开口,语气带着疲惫却仍有几分帝王的威严:“罢了,事已至此,再追责也无济于事。如今寿春已失,大周兵锋直指长江,诸位爱卿,面对眼下的局势,有何建言?”
话音刚落,大殿下李弘冀立即从队列中走出,他身着铠甲,身姿挺拔,单膝跪地,声音铿锵有力:“父皇!江北之地乃大唐根基,岂能白白落入周军手中?孩儿愿亲率亲军,再从沿江各州抽调精锐,赶赴前线,与周军决一死战!定要将寿春夺回来,守住大唐的疆土!”
李弘冀的主动请战,让殿内瞬间有了动静。在场大臣,内心想法不一:有的大臣眼中露出赞许,有他领兵,或许能提振士气;也有的大臣面露担忧——如今大唐精锐尽失,亲军战力有限,怕是难以与周军抗衡。
李璟看着跪在阶下的李弘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若是之前,他肯定会十分欣慰,可是昨天陈觉给他说的话,如今耳畔尚有回响,这个畜生,若是让他带兵出去,怕是说不准要掉准矛头……
李璟沉吟片刻后,声音突然响起:“韩熙载呢?你来说说,眼下这局势,该战还是该和?”
韩熙载猛地回神,身子下意识挺直,眼中满是诧异——满朝文武那么多人,陛下为何偏偏点了他的名?
他快速扫了一眼殿内,看到李德明悄悄朝他递来一个眼神,又想起上次杨骏出使金陵时的情景:那时他直言“不如议和暂避锋芒”,却被主战派的激昂情绪压了下去,此事最终不了了之。
一瞬间,韩熙载便明白了李璟的心思——陛下如今问他,不是真的想听他的新见解,而是想让他再提“议和”二字。毕竟,如果陛下真的想主战,不会在大殿下李弘冀禀明态度后,又突然问及他来!
想通这一层,韩熙载躬身出列,语气平缓却条理清晰:“陛下,臣以为,如今大唐精锐尽失,寿春已陷,沿江防线薄弱,若强行与周军决战,怕是难以取胜,反而会让金陵陷入险境。”
他顿了顿,迎着李弘冀投来的不满目光,继续说道:“上次杨骏出使时,臣便提过议和之策,如今看来,此策依旧可行。不如派使者携带厚礼,前往周营面见郭荣,许以割让部分州县,暂歇战事。一来可让我大唐有时间整备兵马、安抚百姓;二来也能探探周军的虚实,看其究竟是想夺江北之地,还是要直取金陵。”
李璟微微点头,他旋即看向宋齐秋道:“宋相,你的意思呢?”
像宋齐秋这样的老狐狸,他焉能不明白李璟的心思,因此他当即站出来道:“陛下,臣以为韩大人所言极是!议和并非怯战,而是暂避锋芒的权宜之计——如今大周势头正盛,我大唐刚经寿春之败,兵力粮草都需时间恢复,硬拼只会得不偿失。
且我大唐地大物博,江南富庶,北周一时间内绝无可能将我大唐吞噬。只要此次议和能换来喘息之机,咱们便可抓紧整训兵马、囤积粮草,待国力恢复,定能挥师北上,一雪今日之耻!”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