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逸被她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微怔。
他们相对而站，眼前女人的面容在昏黄的路灯底下变得朦胧。
寒风卷起一片落叶，在叶离的脚边打了个旋儿，最后翩翩然落在了沈清逸的脚边。
他怎么会不想？
他承认，从情窦初开开始，他所有关于性和爱的幻想都和叶离密不可分。
那些隐秘的、不可告人的青春期的梦里，全是她穿着校服回头对他笑的样子。
他想和她相恋，结婚，做尽最亲密的事情，想和她拥有属于他们自己的孩子，然后牵着彼此的手，慢慢从青丝走到白头。
即便他真的不怎么喜欢小孩子，总觉得闹腾烦人，可只要想着能有一个带着他和叶离血脉的孩子，一个他们之间这辈子都无法割舍的羁绊，他的心就胀胀的，是前所未有过的期待。
可叶离从来没提过想要生孩子的事情。
婚后三年，她自己的事业越来越好，而他们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差。
他看着她为一个个案子熬夜奋战，看着她眼底有光地谈论职业理想，却无法和自己心平气和地吃一顿饭，他就怎么也开不了口说“我们要个孩子吧”。
他怕这句话一出口，就会扼杀她眼里的光，成为她飞翔的羁绊，更害怕从她口中听到拒绝的话语，那样真的会显得自己很可笑。
他剩下的就只有那点自欺欺人的自尊心了。
家里长辈催得紧，催得急。
不光是沈家的长辈，就连叶离的父母也跑来拉着叶离的手说“趁我还年轻能帮你们带”。
他记得叶离当时只是笑笑，什么都没说。
那天晚上，他看着她在阳台上站了很久，背影单薄得像一张纸。
他不知道她究竟是永远不想要孩子，还是只是暂时不想要孩子，更或者是不想要他的孩子......
后来他学会了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逢年过节的家庭聚会上，当七大姑八大姨再次提起孩子的话题，他会抢先一步说：“是我不喜欢孩子，不想生。”
当自己的父母再催促的时候，他就会直接说：“再催我绝育去了。”
没有人知道，当他看到叶离对徐裕的女儿都那般耐心喜爱的时候，心里有多么煎熬。
她能在商场里蹲下来给走丢的小女孩擦眼泪，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她也能陪着亲戚家的小孩儿玩，那么大一个人了，还能跟小孩子打成一片，跟着孩子王似的。
原来叶离不是不喜欢孩子。
只是不想和他有个孩子罢了。
这个认知像一根刺，深深扎进心里，随着每一次心跳疼得愈发清晰。
沈清逸张了张嘴，冬夜的寒气凝结成白雾，在他唇边短暂停留又散去。
他望着叶离被路灯照得格外清亮的眼睛，那里倒映着他的影子，却再看不出半分从前年少时的眼神。
“想。”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每天都在想。”
这句话在他心里埋了太久，说出来时带着血肉剥离的痛楚。
他看见叶离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像被风吹落的雪花。
“可是阿离，”他向前一步，他们的影子在路灯下终于重叠在一起，“你从来没有给过我这样的希望。”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又渐渐消失在夜色里。医院大楼的灯火一盏盏暗了下去，像从前无数个他们彼此等待答案的夜晚。
叶离看着他，一时间，竟然有些看不明白。
喉间不可抑制地涌上酸涩，喉咙干涩发疼，“沈清逸，那你有给过我这样的希望吗？”
“你觉得，你绯闻漫天飞的时候，配当一个父亲吗？”
沈清逸的呼吸在寒风中微微一滞，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眸里翻涌着难以言说的后悔和疼痛。
“是，我不配。”他声音低沉，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艰难地挤出来，“那些绯闻，无论真假，都是我放任的结果。是我用最愚蠢的方式，试探你在不在乎。”
路灯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愈发孤寂。
“所以，你不求你原谅了，这几天也很感谢你。”他的视线落在她被大衣遮挡的小腹上，“我早就不敢奢望，我们还能拥有一个孩子了。我只是觉得可悲，可能孩子也不愿意来到我们的身边吧。”
他轻轻笑了笑，笑意里满是苦涩，“可能是孩子不喜欢我这个爸爸吧。”
他们俩每年都会有很详细的身体检查，从内到外，两人的身体都没有什么问题，如果真的想要孩子，不是难事。
可现实就是如此，他们三年都没能怀上一个孩子。
刚开始，沈清逸有怀疑过，叶离是不是在偷偷吃避孕药。
而真相却像一记耳光，抽醒了他——没有。
什么都没有。
只是他们的缘分，浅薄到连一个孩子都无法拥有。
仿佛他们注定了要分开。
一阵风起，刺骨的寒意卷起无尽的酸涩。
叶离偏过头去，眼眶一片通红，视线迅速模糊在冬夜寒冷的空气里。她没有抬手去擦，任由那点温热在寒风中迅速冷却。
她起初只是安静地落泪，可渐渐地，那些被压抑的委屈与心碎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遏制。
肩膀开始控制不住地轻颤，连呼吸都带着破碎地哽咽。
她在哭，哭那段千疮百孔的婚姻里，那个疲惫不堪、满怀绝望的自己。
更在哭那个曾无数次在深夜，一日日，一夜夜，从满怀期盼到彻底心死的自己。
那些独自咽下的苦涩，那些被误解的沉默，那些在无数个深夜反复拷问自己的“为什么偏偏是我们”。
所有故作坚强的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沈清逸僵在原地，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和不断滚落的泪珠，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他没有再犹豫，伸手，越过那隔阂的寒风，将叶离紧紧地拥入怀中。
大衣的凉意瞬间被彼此的体温驱散，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以及那滚烫的泪水迅速浸湿他肩头的衣衫。
叶离压抑许久的哭声终于彻底溃堤。
沈清逸收紧了手臂，下颌抵在她微凉的发丝间，眼底同样泛起滚烫的潮意，一遍又一遍，在她耳边重复着那迟来太久的忏悔：
“对不起，阿离......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冬夜的寒风依旧凛冽，却再也无法吹散这个拥抱所带来的、微弱却真实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