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宴大统领私下通过三禾书铺往来的官员,近日只觉流年不利、诸事缠身。
前些日子刚遭一群上不得台面的眼线威逼勒索,惊魂尚未平定,便又有人找上门来。
此番来得更是直接,行事更是简单粗暴。
黑衣人蒙面覆身,只露出一双眼睛,一看便非善类。未等多言,冰凉的匕首已抵上他们的喉间,逼问三禾书铺背后的主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麻了。
是真的麻了……
说好的行事缜密周全呢?宴大统领平日里不是最得意他那套繁琐复杂的密信流程,自认天衣无缝吗?
可眼下这叫缜密?
这分明是漏洞百出,千疮百孔!
他们当初真是鬼迷心窍中了邪,才会信了宴大统领那套天花乱坠的说辞,稀里糊涂便上了这条贼船。
“好汉饶命,刀下留人!不知好汉……是为哪位贵人效力?”
蒙面人冷笑一声:“既已蒙面夜行,你这话问得岂不多余?”
说话间,他手中匕首向前抵近半分:“再问最后一遍!”
“你经三禾书铺传信之人,究竟是谁?若再多言半句,就叫你身首异处……”
话音未落,刃口已划开皮肉,血线倏然沁出。
“知道那幕后之主的,又不止你一个。”
“你死了,我自可去问别人,总不会每个人的骨头,都像你这般硬。”
那官员闻言,心头反倒一松。
说得是啊……法不责众,这么多知情者,怎知是谁走漏的风声?更何况,他早就泄密过一回了。
有些事,有了第一次,便不难有第二次。
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嘛。
颈间的刺痛愈发明显,官员连忙开口:“好汉且慢!且慢!”
“您既知晓三禾书铺的关窍,想来也不是外人……”
“既不是外人,本官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蒙面之人根本不听官员的讨巧卖乖之语,面不改色,语气冷硬道:“少耍花招,直接说!”
“是宴大统领。”官员脱口而出:“宴大统领……才是三禾书铺真正的主人!”
“冤有头债有主,好汉您……”
话音未落,一记手刀重重劈下。
意识涣散前,官员心头泛起一丝庆幸,又逃过一劫,捡回了一条命。
什么泼天富贵,如今他再不敢妄想。只求能安稳度日,混个寿终正寝。
这日子……实在太吓人了。
求上天垂怜啊。
为防官员耍诈使诈,蒙面人又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另一座府邸。
如法炮制,寒刃抵喉,冷声逼问。
得到的答案,一字不差。
黑衣人眼底最后一丝疑虑散去,这才身形一闪,没入夜色里,再无踪迹。
……
永宁侯府,听梧院。
夜深人静,一声轻叩响起。
“姑娘。”
夜鸮立在门外,将今夜有人黑衣蒙面、接连潜入两座官员府邸,威逼逼问三禾书铺幕后之主一事,低声禀报给了房内的裴桑枝。
裴桑枝闻言,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点:“可追查到那蒙面人的去向?”
她原吩咐夜鸮、夜刃带人暗中盯紧那些官员富商的府邸,本是想瞧瞧他们是否还有后手,或是会与何人联络。
却没想到,没等来他们的困兽之斗,反倒等来了另一拨人也在追查三禾书铺的背后之主。
知晓三禾书铺与那些官员往来的,必然是早已盯上此处,察觉其非同寻常。
此刻突然急着查明幕后之主……是发现了什么?还是,他们想借此做什么文章?
裴桑枝眉尖微蹙,陷入沉思。
数月来的桩桩件件,一张张面孔,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流转。她缓缓将那些散落的人与事,一点点串联、拼合,试图在纷乱的局中,勾勒出一幅完整的图景。
夜鸮低下头,声音里带了几分愧意:“禀姑娘,夜探官员府邸之人身手极为了得,远非前些日子的杂流眼线可比。属下……恐打草惊蛇,不敢贴得太近,最终……还是跟丢了。”
裴桑枝并未出言责备。
暗卫终究是人,并非无所不能的神明。
这一点,她再清楚不过。
更何况,夜鸮此次行事已足够机警稳妥。
“无妨。”
裴桑枝声音平和,带着些许安抚的意味。
“你已做得足够周全谨慎,不必自责。”
“左右……逃不出那些人。”
既然无法立刻精准锁定,那便逐一推敲,细细排除。
尤其,那蒙面人的身手,能让夜鸮都赞一句“了得”。
这本身,就是一条极鲜明的线索。
能养得起这般高手的,要么位高,要么便是手握重权。
而且,绝非秦氏余孽那一派的。
“夜鸮。”
裴桑枝抬眼,窗外夜色仍浓,但天际已隐隐透出一线微光。
“天亮后,你去一趟荣国公府,代为传话。”
“就说,我劳烦国公爷,留意宫中近来可有什么‘新鲜事’发生。”
她越是推敲,便越觉得此事与恒王、秦王之流脱不了干系。
尤其是秦王。
恒王本就狂妄愚蠢,根基浅薄,如今更是不足为惧。
而秦王则不同。
虽同样遭陛下厌弃,却似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暗处的爪牙、盘根错节的旧势力,恐怕仍在暗中涌动,伺机反扑。
若真是秦王在暗中作祟……
那么宫中素有贤德之名的“废后”,便是秦王最想抓住的倚仗。
若有动作,他必会先去探一探凤仪宫的门路。
毕竟,无论是民间百姓,还是朝中官员,皆有不少人对陛下因秦王之事迁怒皇后、将其废黜,私下颇有微词。
即便她此番猜错了,此事也足以给她敲响一记警钟。
只要敌人尚有一口气在,就始终有兴风作浪的可能。
她绝不能放松警惕。
风吹草动背后,往往暗藏波澜。
她必须看得更清,想得更远,对敌人的境况若知之不详,便是将自己置于险地。
皇陵啊……
那地方,是该多留些心了。
说来也是处“风水宝地”。
地广人稀,山林深茂,就在京郊,离上京城不远。
偏偏因是皇陵禁地,平日唯有鲜少露面的护陵卫戍守,寻常人不得靠近。
年节大祭或丧仪时才有人瞩目,平日几乎无人问津。
若秦王当真贼心不死,以皇陵为窟,暗中经营……
天长日久,难保不会真被他折腾出什么骇人的动静来。
这念头一旦在裴桑枝心中浮现,便如藤蔓般牢牢扎根,挥之不去。
一股难以言喻的紧迫感隐隐升起,仿佛秦王明日便会举兵造反一般,无声地催促着她,此事,必须慎之又慎,上心再上心。
裴桑枝眼眸微眯,思忖着如何往皇陵里安插人手,才能如滴水入海,不起微澜,更不叫秦王那边嗅到一丝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