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个头同样不高,但面容冷肃。特别是生着一双倒三角眼,看人的目光像阴冷的蛇。
哪怕他在笑,但仍然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他站出来一开口,其余的几个革委会成员也都动了起来,一个个拦人的拦人,说笑打圆场的打圆场,剑拔弩张的局面立即扭转了过来。
“小五太年轻,年轻人就是气盛,一言不合声音就高了些,乡亲们多担待,我姓卢,是他们的小组长,有话咱们好好说。”
革委会公干,到地方却引起公愤,这事可大可小。
本来道理就在程乔这边,要是真的闹大了,他们这群人也不见得有好果子吃。
显然这个道理不仅程乔、张本初以及白清婉明白,这个卢组长更明白。
“卢组长啊,不好意思,我也是气头上,早知道组长也在,我就不会跟一个小年轻呛呛了。”
“组长你是不知道啊,我家儿子出门捡了个人回来,又没了记忆,连自己是谁哪个地方的人都说不明白。”
“那人当时一身的伤,瘦得皮包骨一样,总不能把人赶出去受死吧?再说当时为了救他,还贴进去十三块五毛八的医药费呢,总得有人还吧!”
“其实我一早就盼着有人来领了,这一个多月啊,吃的是我家的粮,住的是我家的房,还有比我更倒霉的吗?”
“好不容易盼到你们过来,结果一开口就指责我们不该救人,咱这不也是响应号召做好人好事?”
“你们快跟我回去看看,看那小故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要是的话赶紧弄走吧!先说好啊,好人好事的奖励不能少,药费和粮食钱也是由你们出的吧?”
卢组长的目光一直落到程乔的身上,但见她开始碎碎念,句句不离粮和钱,甚至还开口冲他们要奖励,目光慢慢就收了回去。
其他几个小年轻听了程乔的话甚至嗤笑出声。
他们刚才白防备了一回!
还以为能窝藏那人这么长的时间,不知道会对上什么样的硬茬子呢。
想不到对方失忆,只是阴差阳错的被乡野农妇家里收留下来了。
话说开了一行人才朝老张家走去。
与革委会一行人来时轻车从简速度快捷全然不同。
这次往老张家走时成了一大群人闻讯而来的社员呼拉拉围成圈,把他们几个人团团围起来,前簇后拥像押解犯人似的,压着他们朝前走。
几个人全都神情不愉,但到底前进生产队这边人多势众,哪怕他们手里有枪也只能忍气吞声的被人摆布着走。
程乔这一路都没闲着。
就缠着卢组长叨叨。
一双眼紧紧地盯着他看,仿佛看一只大肥羊。
除了掰着手指着算那人吃了多少粮食要折算多少钱,还打听她见义勇为做好人好事上面会给什么奖励,折算成钱又有多少钱。
卢组长一开始还为了不把气氛再次弄僵,满口应承下来,可随着这老妇人的帐越算越不成样子,他觉得自己不能再答应下去了。
天底下哪有这样算帐的?吃饭这帐算了粮食钱还要算油盐钱,算了油盐钱还要算柴火钱,到最后加工费都弄出来了。
照她这么个算法,他今天把裤子当在这儿都不知道够不够!
程乔能看出这人已经在忍耐的极限徘徊了,但她可不管,照旧扮演着一个爱贪小便宜又目光短浅没见识的老妇。
虽然他们是权力部门,但现在情势反转,是他们理亏。
自那个小五拔了枪之后,他们就被人民群众的汪洋包围起来了!
反正我有理我牛逼,得理了还饶什么人?
程乔边算着账,甚至还动手摸上了卢组长的自行车。
一会儿夸漆好,一会儿夸结实,目光简直就是黏在了车上,满心满眼都是贪婪的渴望。
哪怕是见多识广,自诩什么人都见过,没人敢在他面前耍花招的卢组长,都被看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穷乡僻壤出刁民!
他们革委会的人办事,哪次不是走到哪里一路的恭维就跟到哪里。
偏这次就像是秀才遇到兵,遇到的尽是些没见识的,连革委会的面子都不卖。
卢组长被人流推着走的同时,目光不时地搜寻大队书记的位置。
这些刁民他们对付不了,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大队书记?
可他找了好久,连张本初的人影都没见着,只听到人群后面,有一道沧桑又苦涩的声音万分不甘的喊着:喂喂,别挤着领导!
领导公干,你们跑来凑啥热闹?还没到下工的时间呢,赶紧干活去……
那一声声吼得声嘶力竭的,但很快就淹没在了人群的喧嚣之中。
但对方仍没有气馁,时不时又冒一句劝导出来,想解救他们的心简直是日月可鉴!
卢组长此时对对方的无力甚至有点儿感同深受。
刁民,全是刁民!
他内心一个劲儿的腹诽,恨不得立马就到这老妇人的家里把那人抓了就走,他一点都不想再跟这些乡下的土包子打交道了。
谁再下乡谁是狗!
好在路程终有尽头,终于来到了老张家,也见到了被捡的那个人。
可是,看到人又犯难了。
几个人拿出一张黑白照片对着人左右比划,硬是没找到多少相似之处!
照片上的年轻人丰神俊郎,目视前方意气丰发。
可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瘦得皮包骨像骷髅一样的人,跟照片上的人是同一个?
“卢组长,也人到了,你们就领走吧!”程乔上前就把小故往卢组长的方向一带,顺势就把手伸了过去。
“说好的钱呢?”
“钱,钱,你这个老同志到底有没有觉悟啊?你做好人好事怎么能一心图回报呢?”急着确认目标的卢组长一再被程乔打断,强行压制的火气终于忍不下去了。
“再说都还不知道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人,哪来的钱给你?”
“哎呀,政府的干部要耍赖皮啊!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程乔立马拍起了大腿。
“全大队的老少爷们儿都知道,我家儿子捡回来的就是这么个人!这些天吃我家的喝我家的,救了他的性命怎么就不是做好人好事了?”
“是你们要找的人就给钱,不是就不给,可这人就是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啊,怎么政府救人还厚此薄彼的呢?”
再次听到程乔走一路就念叨了一路的魔音,革委会的几个人全都傻了眼。
再看看已经被调动起了情绪,慢慢躁动起来的围观人群,几个人更是垂头做起了鹌鹑,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组长,怎么办?”
“我看这人也不像啊,难不成还花钱买个不对的人回去?”
“那不行吧?到时候也不好交差……”
“老同志,你说你要多少钱?”卢组长被吵得耳朵痛。
找人并不是上面交代的任务,而是一个朋友拜托他的事,本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想法,他打算花点小钱息事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