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王世子赵构的狼狈北返,如同在江南水面投下的一颗石子,涟漪虽未惊天动地,却也让不少有心人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徐骁在江南布下的棋子,似乎已然活络。
就在徐锋整合水师,曹长卿筹谋西楚复国暗流之际,江南姑苏城,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此女名唤陈渔,明面上是北凉王府供养的清客,以倾城之貌与玲珑才情闻名于北地,实则早已是徐锋安插在靖安王赵衡身侧的一枚暗棋。此刻,她却卸下了青州谍探的伪装,一袭素雅的湖蓝色长裙,不施粉黛,自有一股空灵之气,舟船靠岸,莲步轻移,竟是直奔徐锋在姑苏的别业而来,指名要见“徐三郎”。
徐锋闻报时,正临窗观雨。江南的雨,细密绵长,不像北地的雨那般粗犷,却也带着一丝沁骨的凉意。他指尖轻拈着一枚刚从“寒蝉”送来的密报,上面是关于陈渔此行的简述。
“陈渔……”徐锋轻声念着这个名字,眸光微凝。此女当初在襄樊城外被他点破身份,折服于他的手段与那枚大楚玉圭之下,立誓效忠,潜回青州。如今突然现身江南,还指名道姓,绝非游山玩水这般简单。徐骁的手,伸得倒是够长,也够巧。
姑苏别业,一处偏僻雅致的院落。
徐锋依旧是一身锦袍,手中折扇轻摇,只是眉宇间那丝玩世不恭淡了些许,多了几分深沉。他坐在主位,看着堂下款款而立的陈渔。
数月不见,此女风姿更胜往昔,眉眼间的英气被江南水土养出几分柔媚,却依旧难掩其骨子里的那份清冽。
“陈姑娘不在青州为靖安王分忧,怎有闲暇来这江南之地?”徐锋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陈渔微微一笑,如春水解冻,声音却依旧清冷:“渔奉家主之命,前来江南,助三公子一臂之力。”她口中的“家主”,自然指的是北凉王徐骁。
“哦?父亲大人有心了。”徐锋唇角微勾,“不知父亲大人,要陈姑娘如何助我?”
“家主言,三公子在江南‘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恐人手不足,特遣渔来,听凭三公子调遣。”陈渔说着,话锋一转,似是不经意般提起,“来时听闻,三公子在广陵江畔,刚‘平’了一伙不知天高地厚的水匪,缴获颇丰,连靖安王世子都险些折在里头。三公子手段,当真了得。”
徐锋眼神微眯,这陈渔,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是在点他,也是在提醒他,他徐锋在江南的一举一动,北凉王府那边,并非一无所知。
“些许蟊贼,不足挂齿。”徐锋呷了口茶,淡然道,“陈姑娘远道而来,一路辛苦。这江南风物,与北地大不相同,姑娘可在此好生休养一阵。若有何差遣,本公子自会派人知会。”
这是逐客令,也是试探。
陈渔冰雪聪明,岂会听不出弦外之音。她非但不恼,反而嫣然一笑:“三公子体恤,渔感激不尽。不过,家主既有交代,渔自当尽心。说来惭愧,渔在青州时,也曾听闻江南之地鱼龙混杂,水深难测。一些官场上的龌龊,江湖上的勾当,倒是略知一二。或许,能为三公子省却些许麻烦。”
言罢,她自袖中取出一卷薄薄的绢帛,双手奉上:“这是渔偶然得知的一些江南道上不得台面的消息,或许对三公子有用。”
徐锋身旁的玉奴上前,接过绢帛,呈给徐锋。
徐锋展开绢帛,目光掠过,瞳孔骤然一缩。上面所载,皆是江南道官场某些隐秘的交易,某些大族私下里的腌臢,甚至还有几处离阳朝廷在江南布下的暗桩线索。其情报之详尽,之精准,便是他麾下的“寒蝉”与“影阁”,也未必能如此轻易探得。
这陈渔,究竟是什么来头?她背后,当真只是徐骁?
徐锋合上绢帛,看向陈渔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探究:“陈姑娘这份礼,着实不轻。只是不知,姑娘从何处得来这些消息?”
“三公子面前,渔不敢藏私。”陈渔坦然迎上徐锋的目光,“渔在青州,虽为靖安王效力,却也曾结识过一些三教九流的朋友。他们身处市井,消息灵通,偶有所得,便告知于渔。此番前来江南,亦是动用了些许旧日人情。”
这番说辞,滴水不漏。但徐锋何等人物,岂会轻易相信?他不动声色,心中却已暗下指令,让“寒蝉”与“影阁”务必彻查陈渔在江南的所有动向,以及她口中那些“旧日人情”的底细。
“如此,便多谢陈姑娘了。”徐锋面上恢复了那份玩世不恭的笑容,“本公子在江南,确实有些琐事缠身。既有陈姑娘这等贤才相助,自是如虎添翼。玉奴,带陈姑娘去清风苑歇息,好生招待,不得怠慢。”
“是,公子。”玉奴应声,引着陈渔退下。
待陈渔身影消失在院门外,徐锋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他再次展开那卷绢帛,细细审视。
【万物洞悉】与【破绽洞察】之力悄然运转。
绢帛的材质,墨迹的新旧,字里行间流露出的细微情绪,乃至陈渔方才言谈举止间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在徐锋脑海中一一剖析。
渐渐地,徐锋的眉头越皱越紧。
这绢帛上的一些情报,其来源指向之隐秘,绝非寻常江湖势力所能触及。甚至,其中一两条关于前朝遗事的记载,笔法与寻常史料迥异,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朴与哀婉。
而陈渔……徐锋回想起初见她时,她施展的《越女剑法》,虽有瑕疵,却根基扎实,隐隐透着一股宫廷秘传的韵味。方才她的言谈,看似恭顺,但眉宇间那一闪而逝的傲气,并非寻常女子所能拥有。
更令徐锋在意的是,他从陈渔身上,隐约感知到一种与大楚玉圭相似,却又更加苍凉古老的气息。那气息极淡,若非他身怀【万物洞悉】这等逆天金手指,根本无从察觉。
“前朝……皇族?”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徐锋脑中闪过。
若陈渔当真与前朝某个覆灭的皇族有关,甚至是大秦遗脉……那她投效徐骁,又奉命前来江南,其目的,恐怕就不仅仅是“协助”自己这么简单了。
徐锋摩挲着下巴,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陈渔此来,名为奉徐骁之命协助,实则更像是一种试探,一种投石问路。她主动献上这份分量十足的情报,既是展现价值,也是在传递某种信号。
若能揭开她身世之谜,将其真正收为己用,而非仅仅是徐骁安插的一枚棋子,那对自己将来图谋天下的大业,无疑将增添一枚极其重要的筹码。毕竟,一个与前朝皇族有所牵连的女子,其背后可能隐藏的人脉与资源,是难以估量的。
“洛神湖……”徐锋的目光,投向了舆图上江南道的一处标记。
据“寒蝉”密报,江南道有一处名为洛神湖的所在,风景秀美,却也人迹罕至,传说曾是前朝某位亡国公主的避世隐居之所。湖畔至今仍有一些残存的古老建筑,以及一些语焉不详的民间传说。
此前徐锋并未太过在意,但此刻联系到陈渔身上的种种疑点,这洛神湖,便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了。
“玉奴。”徐锋扬声道。
“公子。”玉奴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
“派人盯紧陈渔,但不要打草惊蛇。另外,全力搜集关于洛神湖的一切情报,无论正史野闻,还是江湖传言,都给本公子找来。”
“是。”玉奴领命而去。
徐锋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丝。
姑苏城内,另一处隐秘的宅院。
陈渔独坐窗前,手中把玩着一枚造型古朴的凤纹玉佩,玉质温润,却透着一股难言的沧桑。她的目光穿透雨幕,望向远方,幽深莫测。
“徐锋……你,会是那个对的人吗?”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仿佛要融入这无边夜雨之中。
凤纹玉佩在她指尖微微散发着莹光,似在回应,又似在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