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至此处,扶楹自然不会再继续询问了。
接下来一路上都格外沉默,也没人再提及“汝”和“少族长”。
扶楹跨坐在清澜的脊背上,指尖陷入他的毛发中,她低垂眼睫,一言不发,清澜长尾无声环住她的腰,尾尖轻轻扫过她的手背。
“没事,会找到他的。”清澜声音空灵清越,许是兽形的缘故,说话间还带着猫系兽人特有的呼噜般的震动,从她紧贴着的脊背传来。
扶楹整个人伏低下去,脸颊埋进清澜的背上的毛发里,像是陷入雪中。
逆转头看了她一眼,紫瞳微微闪动。
他自然能听懂,他们在说澹月,那个断了尾的鲛族兽人。
清澜怕她跌下去,尾巴圈得更紧了,将她牢牢护着。
他放轻了脚步,肉垫踏过泥泞的小路时几乎不发出声响,每一步都行走得极为稳当,仿佛背上承载着的是整个世界的重量。
在路上颠簸了两天,终于抵达了部落交易大会的地点。
扶楹啃了一口野果,看着绵延不绝的草屋群落,几乎一眼望不到视野尽头,各色部落图腾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混杂着繁杂的声音。
她眉梢轻挑:“当真是整个北山的部落都来了,还真是热闹。”
逆修长的睫毛覆着深紫瞳仁,在鼻翼投下暗色的阴影,他声音低哑得像是从胸腔里碾出来的:“就为了一个八星纹的堕落兽人?”
他尾音消散在嘈杂的人声中,带着说不出的讥诮。
清澜耳尖微微抖动,灰棕色的兽瞳看向他,声音平静:“在兽人们眼中,堕落兽人即是污秽。在这种事情上,他们会拼尽全力。”
“你们说什么呢?”鲸香突然凑了过来,歪着头,疑惑地看着他们。
扶楹转头看向她,唇边漾起一抹浅笑:“怎么了?”
鲸香看着她那张妖艳脸蛋上荡开的温柔笑意,有些看呆了。
风拂过,她身上鲛绡泛起涟漪,她忽然就想起了星曜的的话,还是咬牙摆了摆手:“没,没事,就是……就是已经到部落交易大会了,我们还有东西要与别的部落交易,得先离开了。花花,下次再见了。”
说完,鲸香就带着同伴,头也不回地扎入人潮。
扶楹静静看着鲸香远去,直到她与星曜的身影彻底湮没在人潮中。
清澜声音空灵,低声道:“不再问问了?”
她垂下眼睫,指尖轻轻摩挲清澜颈间的皮毛,淡淡道:“不必,现在重要的是找到鹜,至于澹月,她会告诉我的。”
扶楹指尖一缕红丝萦绕,旁人却看不真切。
清澜喉结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呼噜声,算作回应。
就在这时,远处祭台上传来沉闷的鼓声,声浪将草屋震荡的簌簌跳动。
扶楹轻盈跃下雪豹脊背,与逆站在一处。
清澜周身泛起光晕,转瞬化作人形,护在她另一侧。
三人望着祭台方向,其上遥遥站着几个各具风格的部落首领。
扶楹半眯起眼,眸子细细扫过每一张面孔,都是些大部落的首领,她本以为会从中看到墨言,没想到,竟没有。
苍山部落在接连剿灭绿洲部落,吞并半山部落后,理应稳坐北山霸主之位,可他却没来,这意味着他并不想参与到围剿白沧的行动中。
这时,为首的一人开口了。
那是个粗莽的汉子,胡须很长,裸露的古铜色胸膛前挂着骨饰串,撞击间发出沉闷的声响,声音极洪亮。
“诸部落齐聚荒草之原,一同办这一次的部落交易大会,是给我老熊脸面。”粗莽汉子抱拳环视,胸前的骨串哗啦啦作响。
他咧嘴时露出泛黄的獠牙:“今天,我们要先进行一桩特殊的买卖。”
说完,他双手叉腰,高声道:“把人带上来——”
随着一阵踉跄的脚步声,祭台突然震颤起来,一长串的兽人被粗粝的藤蔓缠绕脖颈,如猪猡一般,一个接一个被拖拽上高台。
这些兽人浑身脏兮兮的,身上被鞭打得皮开肉绽,暗红伤疤还在渗血。
扶楹看着这血腥场面,眉间轻蹙。
浓重的血腥味混着铁锈气直冲鼻腔,她胃里一阵翻涌,微微躬身,喉间压抑着几不可闻的干呕,清澜立即侧身挡住了风口,温热手掌问问托住她。
逆抬手,修长的指节穿过扶楹散落的青丝,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他身上萦绕的馥郁暗香笼罩下来,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血腥味掩去。
围绕在祭台周围的部落兽人们看到这场面,发出此起彼伏的唏嘘声,他们后退几步,似乎是嫌高台上的兽人们太脏。
如果说堕落兽人人人惧怕,那这些流浪兽人,便是人人嫌恶了。
老熊首领咧嘴一笑,声如滚雷:“瞧好了,这些流浪兽人,就是我们这次的交易货品!兽核出价,价高的,就可以把流浪兽人带回去当奴隶!”
说着,他狞笑着抬腿,一脚踹在一个流浪兽人的身上,在后者尖叫着趴在地上时,狠狠碾了上去,皮肉撕裂的闷响中,老熊首领脚上瞬间染血。
那兽人浑身剧颤,却死死咬住嘴唇不吭一声,兽瞳如将熄的炭火。
霎时,祭台下沸腾起来。
几个狐族部落的兽商已经挤到了祭台最前面,掏出了鼓囊囊的兽核袋。
其中一个狐商半眯起眼,挑起一个流浪兽人的下巴。
被触碰的兽人突然暴起,在即将咬到狐商的手时,藤蔓突然被拽紧了,兽人双目充血,狠狠瞪着狐商,高台下却爆发出一阵哄笑。
狐商笑的愉悦,转头与同伴道:“这批兽人不错,劲儿大,配出来的崽子肯定耐折腾,都买回去,回头和雌洞里的雌性配种,最多两三个雨季,咱商队里就又能多出几窝好苦力,说不准还能生出雌性哩!”
这话让祭台上的流浪兽人们面露狰狞,气息却又一点点萎顿下去。
扶楹靠在逆的胸膛前,目光穿越喧嚣的人群,直直望向高台上的兽人。
她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描摹而过,最后落在一个年轻兽人的身上。
他脊背挺直如长枪一般,纵然浑身染血,也遮不住铮铮铁骨。
染血的睫毛下,是一双金红交错的兽瞳,在与扶楹目光相撞的刹那,迸发出令人心惊的冷芒,那是一种近乎于冷酷的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