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破晓时分,白沧一行人终于踏着晨光回来了。
他们都是高阶星纹兽人,想躲避山火不是难事,只是,几人回来时,眉宇间凝结着阴霾,神色甚至比昨晚经历山火时都沉重。
这样的沉重在看到安然无恙的扶楹,清澜和鹜时,都未曾消散。
扶楹从白沧手里接过酣睡过去的团子,指尖在幼崽柔软的银发间轻轻抚了抚。
她眼尾微扬,轻声道:“出什么事了?”
白沧转身望向远处的天际,霞光将天空染成了瑰丽的色泽,一如昨晚的岩浆山火,可惜,这璀璨的晨光落在他的琥珀色的眸子里,却映不出一丝暖意。
白沧声音低沉,带着几分罕见的迷茫:“阿楹,你说,兽神是舍弃了我们吗?”
随着这句话落下,四周的空气仿佛都跟着凝固了。
即便是向来桀骜不驯的螣,此刻都敛去了瞳眸中的锋芒戾气,沉默地垂下眼睫。
扶楹微微一顿,眸光从几个雄性脸上扫过,他们眉宇间都带着相似的沉郁。
她或许能理解为兔死狐悲。
高阶兽人能躲避的山火,其杀伤力甚至要高于雪崩泥石流,但凡被沾染,是没办法活着走出来的,那些仓皇逃窜的走兽,甚至兽人,都会成为一缕灰尘。
兽人大陆屡遭天灾,对他们而言,无异于某种信念被生生撕裂了。
扶楹看着几人,轻声道:“兽神从未舍弃过谁。但活着这件事,终究要靠自己,山崩地裂也好,火海雪山也罢,都只是天地运转的自然规律,与神明无关。”
扶楹声音轻柔,眼底映着天边的霞光。
“只要我们在一起,其他都不重要。”
“再大的劫难都能平安渡过,不是吗?”
白沧凝视着她被朝霞侵染的侧脸,微微一怔,恍惚间觉得她似从天外而来。
他忽然伸手,将她和团子一同拥入怀中,动作轻柔:“你说的对,只要我们在一起,其他的都不重要。”
他额头轻轻靠在她额上,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安定:“阿楹,我们回家。”
扶楹红唇漾出温柔的弧度,点了点头:“好。”
*
离开云雾崖时,队伍里多了两个人。
郁离主动请缨,要承担起照顾阿兄的责任,所以由他背着昏迷不醒的鹜,好在他是真心心疼阿哥,青竹般挺拔的身姿在崎岖的山路上都稳如磐石。
至于扶楹,倒是惬意享受了一把轮番换“坐骑”的高级待遇。
上午骑在白狐背上赏景,下午趴在雪豹背上打盹,偶尔被螣和澹月轮流抱着赶路,还要时不时被投喂一些酸甜的果子,以及烤得外酥里嫩的烤肉。
落蘅始终缀在队伍最末,安安静静,唯有当山风送来几缕零星的欢声笑语时,他才会抬起眼,紫瞳里流露出艳羡,但转瞬即逝,很快就消融于低垂的静默中。
一路上,郁离冷眼旁观,渐渐看清了很多。
扶楹并不像传闻里说的那样,被雄性仇恨排斥。
甚至,他所看到的与传闻恰恰相反,她身边的几个伴侣个个视她为珍宝,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里护着,那样极尽温柔的模样,比寻常雄性对待雌性还要细致入微。
更让人意外的是,几个雄性,单独拎出来一个,都是能独当一面的人物。
可如今却一个个待在扶楹身侧,收敛锋芒,心甘情愿守着她,不争不抢,默契的惊人,只偶尔冒出几句酸溜溜的话,也会转瞬因为她的一个笑靥消弭于风中。
清澜把果子递给坐在白沧脊背上的扶楹,转头看向远远跟在后面的郁离。
他微微一顿,转身朝郁离走去,检查了一下他背上呼吸平稳的鹜,确认无碍后,才抬眸看向郁离,他嗓音清冷,问道:“你刚刚在看什么?”
雪豹是最机敏的动物,对一些探究的目光十分敏感。
郁离抿了下唇,金色的马尾被山风掠去,划出锋利的弧度。
他沉默片刻后,低声问道:“扶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雌性?”
说话间,他的目光从清澜额心的七星纹路上扫过。
他确实曾听过扶楹的一些传闻,她对待兽夫的“恶行”在北山盛传许久了。
挖兽晶,剥尾鳞,断羽翼,剜兽瞳……哪一件都令人毛骨悚然。
他也在这些雄性身上一一对号过了,却赫然发现,那些传闻中残缺的兽人,如今都已重塑星纹,不仅如此,甚至实力更胜从前。
这么说起来,扶楹作为一个神秘莫测的巫女,具备着非凡力量,确实很吸引雄性。
听到郁离的话,清澜指尖微颤,对上他金色的瞳孔时,他喉结滚动,声音平静道:“对我而言,她是最令人心疼的雌性。”
“心疼?”郁离不解,眼神复杂地看向清澜,他可是曾被剜去眼睛。
清澜睫毛轻颤:“是,她给的痛是真的,但给的生路,也是真的。”
话至此处,清澜的嗓音已经带上了些许暗哑。
他没有隐瞒,把自己和扶楹之间的种种尽数告知郁离。
从被强迫结契,到族人受疫病折磨,再到绿洲部落覆灭,说起这些事时,他神色冷淡,好似这些已经成为不重要的过往,而随着扶楹孤身一人前往霜原部落,以一己之力抵挡雪崩,救下霜原部落染了疫病的族人,再到她为了救他和伽,坠入泥流。
这些事像是刻在他灵魂深处,每每提及都疼的钻心刻骨。
“你是说,她曾经主动和你解过兽神契约??”郁离一脸震惊地看向清澜。
兽人大陆,雌性主动解契纯粹是一个传说,没有哪个雌性愿意为了雄性自由,而自己承受反噬之力,扶楹,会是一个这么好心的雌性?
郁离的目光不由落在前面的扶楹身上。
在金雕部落杀伐果断的雌性,此刻正抱着幼崽,站在白狐的脊背上,去够树上的果子,她笑语盈盈,满头青丝被微风拂过,拢出些弧度。
清澜抬眸看向前方纤细的身影,灰棕色的眸子里泛起细碎的痛意。
“人人都看到她的强大,却没人在乎过她的脆弱。”
“她是一个雌性,本应该被雄性悉心照顾,可与我们在一起,却受尽了苦难。”
他声音嘶哑,郁离听罢,不由想到部落交易大会上,扶楹被自己的雄性一刀贯穿心脏,彼时他还很担心鹜,生怕扶楹死了,反而牵连了没能解契的鹜。
清澜清冷的眸子里泛起红,须臾,又攀上了些许温柔。
“别的雌性都被雄性护着。”
“而我的阿楹,却一直都将我们护在身后。”
他轻笑一声,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颈侧的红狐契纹:“能做她的雄性,我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