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终于下下来了。
虽然不大,但依旧让宋洛城外的官道变得有些泥泞。
许琅一马当先,胯下乌骓四蹄翻飞,溅起浑浊的泥浆。
牛大力紧随其后,如同人形凶兽般倒提着他那柄宣花巨斧,铜铃般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越来越近的云丘马场轮廓。
在两人身后则是数百默默前行的黑袍军亲卫营悍卒,雨水打在泛着哑光的玄甲之上,透着一股肃杀的气息。
然而在众人行至通往马场的最后一道隘口时,却发现这片地势略高的坡地前已被彻底堵死。
粗大的原木被削尖,用浸过桐油的粗麻绳死死捆扎在一起,构成了三道厚重的拒马鹿砦,横亘在狭窄的坡道上。
拒马之后,是黑压压一片严阵以待的军卒!
足有数百人之众,人人披甲持械,目光凶悍,正是窦纶的亲兵。
为首的参将雷横,如同门神般杵在拒马之后。
他身材魁梧,一手按着腰间的环首刀柄,一手扶着拒马的横木,眼神死死盯着疾驰而来的许琅和牛大力,额角青筋微微跳动。
“吁!”
许琅猛地勒住缰绳,目光瞬间穿透拒马的缝隙,落在雷横那张强作镇定的脸上。
空气在这一刻凝固,只剩下战马不安的响鼻和兵刃偶尔磕碰的轻响。
“雷参将!”
许琅的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本公奉旨陪同特使蔡公公巡视马场,你摆出这副阵仗意欲何为?”
“刀兵相向,是要造反吗!”
最后几个字发音格外重,如同重锤般狠狠砸在每一个拦路士兵的心头,不少人握着兵器的手都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雷横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直窜上来,许琅那平静的目光比任何怒吼都更具压迫力。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强行挺直腰板沉声道:“国公爷息怒,非是末将胆大包天,实乃窦大人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马场,违令者军法从事!”
“还请国公爷不要为难末将...”
“放你娘的狗臭屁!”
雷横话音未落,一声炸雷般的咆哮已在他耳边轰然炸响!
牛大力早已按捺不住胸中翻腾的怒火,猛地一夹马腹,坐下那匹同样雄健的战马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
“窦纶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拦公爷?!”
牛大力提起手中巨斧指向雷横怒声道:“赶紧把这碍事的玩意给老子搬走,要不然老子就一斧子劈烂它!”
面对牛大力的咄咄逼人,雷横面色沉重地握紧腰间佩刀,但却没有丝毫退让之意。
见状,牛大力转头看向许琅。
在看到后者微微点头后,他狞笑一声,随即单手抡起手中那柄沉重无比的巨斧,在空中划出一道带着凄厉破空声的恐怖弧线。
“给老子开!!!”
伴随着一声怒吼,灌注了牛大力全身蛮横力量的巨斧,裹挟着开山裂石般的恐怖威势,狠狠地劈在了最前面一道厚重的拒马鹿砦之上!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后,碗口粗的硬木横梁在巨斧的锋刃下应声而断。
木屑混合着碎裂的尖刺,如同暴雨般向着四周激射。
原本坚固的防御工事,竟被牛大力这含怒一斧硬生生劈开了一个巨大的、足以容纳两骑并行的豁口!
拒马后的士兵们被这非人的力量吓得魂飞魄散,离得近的几个,更是被飞溅的木刺划破了脸颊手臂,惨叫着踉跄后退!
雷横也被这狂暴一击惊得瞳孔骤缩,下意识地连退两步,按着刀柄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挡路者死!!”
牛大力一斧劈开通道后毫不停留,如同下山猛虎,策马就要从那豁口中硬闯过去。
巨斧再次扬起,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脸色煞白的雷横,那架势分明是要将他连人带甲一同劈碎!
雷横心中骇然,牛大力的凶名他早有耳闻,此刻直面这尊杀神,才知传言不虚。
在躲开这势大力沉的一斧后,他猛地拔刀,刀尖直指冲来的牛大力,厉声嘶吼:“拦住他!放箭!快放箭!”
他试图用弓箭和军令挽回颓势,做最后的挣扎!
“都住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冰冷的声音忽然响起。
许琅摆了摆手。
刚刚到达的张定方立即会意,转头朝着身后点了点头。
两名亲卫立刻走出军阵,粗暴地将一个瘫软如泥狠狠掼在了拒马豁口前的泥泞之中。
正是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的窦纶!
“雷横!”
许琅的声音再度响起,“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窦纶在此!尔等还不弃械跪地!
“莫非真要跟着这误国害民的蠢货,一同赴死吗?!”
“窦大人?!”
雷横拔刀指向牛大力的动作瞬间僵死,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那个烂泥般瘫在泥水里、抖得不成人形的绯红身影。
连窦大人都被像死狗一样拖来了,他又能怎么办呢?
“哐当!”
雷横手中的环首刀第一个无力地脱手,重重砸在泥泞的地面上,溅起几点污浊的泥浆。
这声音如同一个信号,紧接着,武器掉落在地之声不绝于耳!
拒马后那数百名原本还强撑着的士兵,纷纷面如死灰地扔掉了手中的兵器。
牛大力见敌人弃械,这才悻悻地收住冲势,巨斧重重拄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呸!一群没卵子的软蛋!”
他朝着那些失魂落魄的士兵狠狠啐了一口,随即对着身后跟上来的亲卫营弟兄吼道:“给老子捆了,一个都别放跑!”
黑袍军亲卫如狼似虎般扑上,迅速将雷横及其手下数百人缴械捆绑,动作干净利落,如同驱赶羊群。
在解决掉拦路的雷横后,众人终于来到了云丘马场。
只是刚一踏入云丘马场,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便迎面而来。
触目所及,是一片人间炼狱般的惨状!
只见泥泞的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战马的尸体,那些曾经神骏的草原种马,此刻扭曲着倒毙在地,尸体已经开始膨胀发黑。
成群的绿头苍蝇如同移动的乌云,嗡嗡作响地覆盖在尸体上贪婪地吮吸着脓血与腐肉。
一些尚未断气、但明显也快不行的战马,在尸堆中徒劳地挣扎着。
它们瘦骨嶙峋,皮毛失去光泽,浑身剧烈地抽搐,每一次痉挛都伴随着痛苦的嘶鸣,那声音嘶哑绝望,如同来自地狱深处的悲泣,一声声敲打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
整个马场死寂得可怕,除了苍蝇的嗡鸣和垂死战马的哀鸣,再无其他生机。
“这...这...”
刚从马车上下来的黄门郎蔡福见到这一幕,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饶是他在深宫沉浮多年,见惯了倾轧诡谲,也被眼前这幅活生生的地狱图景惊得脸色煞白,倒吸一口凉气!
他朱红色的袍袖微微颤抖,指着眼前炼狱般的景象,声音因为极致的震惊和愤怒而变得尖利失真。
“塌天之祸...这是塌天之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