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这座饱经战火与劫难的北方雄城,在初冬的细雪中艰难地喘息着;
同时也显露出一种被强力意志重新塑造后的、略显生硬却秩序井然的活力。
市政署内的一处不起眼院落,如今是燕山军总参谋长兼情报总局局长吴启处理机要事务的所在。
哪怕张克本人不在他也把中央的院落空出来了。
屋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着北地的严寒。
吴启坐在一张堆满了各类文书、舆图的宽大书案后,指尖正无意识地摸索着一份刚刚由秘密渠道送达的加密情报。
他眉头微蹙,脸上带着一丝罕见的困惑。
内容是耿忠明传来的关于一伙自称“扶桑人”的神秘势力;
意图以五千两黄金的天价,购买燕山军核心军备的样品与图纸,特别是那令人生畏的燕山弩炮(扶桑人称之为马车床弩)。
“扶桑?什么鬼地方?”
吴启低声咀嚼着这个明显陌生的名词,他起身走到一旁巨大的书架前,翻找了一会儿;
才从一堆地理志和旧时海防图册中,确认了这所谓的“扶桑”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那似乎是远在海外,位于高丽以东的四个岛屿;
“远在千里之外,东海上的一个岛国…百年前还跟咱们打过仗,后来被神宗皇帝给禁了…”
吴启摸着下巴,重新坐回椅子上,看着情报上“欲求燕山军装备样品及图纸,尤重马车床弩”
的字样,感到有些匪夷所思,“一群矮子,隔着茫茫大海,搞咱们的装备干嘛?
就算给了他们,他们没有材料仿不了呀?”
作为燕山军的总参谋长和情报反谍“大管家”,吴启太清楚己方的优势所在了。
燕山军的装备优势,绝不仅仅在于那些精巧的设计图纸。
最大的、旁人根本无法模仿的优势,在于材料,以及那套由张克一手推动、近乎超越时代的“工业化”集中流水线生产模式。
统一的度量衡、严格到苛刻的品控、分工明确的工科生产效率…还有,张克那神秘莫测的“天赐”神迹,总能搞到一些不属于这片大陆的特殊材料。
图纸?
就算白送给别人,没有合适的材料和工艺,也根本造不出能用的东西。
就以对方最感兴趣的燕山弩炮为例。
其最核心的金属部件——精密弩机、高强度扳机、耐磨损的轴承、承受巨力的绞盘齿轮、确保结构稳固的特制螺栓…
使用的都是掺入这个时代炼不出的钨合金钢,其强度、韧性和耐磨性远超这个时代的普通生铁和熟铁。
用普通材料替代?
根本承受不了发射时巨大的压力和反复形变,要么直接崩碎,要么被压迫到形变失效。
更不用说那套复杂的齿轮传动系统、以及利用了水银配重来实现快速稳定瞄准和减震的液压发射平台…
其设计原理就足以让这个时代最顶尖的工匠挠破头。
没有相应的材料学和基础物理学支撑,这其中涉及的材料工艺和加工精度,对于还处于手工业作坊阶段的势力来说,无异于天书。
这就好比石器时代的部落拿到了燧发枪的图纸,他们连最基础的冶铁技术都未曾掌握,又能造出什么?
从古至今,武器装备的跃迁无不伴随着材料的革命:
喷气发动机替代活塞发动机,依赖的是能承受极端高温的合金;
隐身飞机的出现,离不开能吸收雷达波的复合材料;
高超音速武器的探索,瓶颈在于能抵抗数千度高温的特殊陶瓷…道理是相通的。
石器->青铜->铁器->钢材……材料,始终是制约武器科技发展的最硬门槛。
吴启又不是没“卖”过燕山军的装备图纸,他本人就曾用经过“加工处理”、关键参数和材料标注都被修改过的武器图纸;
成功敲诈过伪燕政权,直到伪燕灭亡,对方连一台能看的原型机都没能搞出来。
“想不通…”
吴启摇了摇头,决定不再浪费脑细胞,“反正,鱼饵已经撒下去了,等鱼咬钩,抓起来用‘大记忆恢复术’好好招待一番,自然什么都清楚了。”
在他的逻辑里,凡是来打探燕山军核心装备情报的,统一视为敌人处理。
他提起笔,迅速写了一封回信。
指令清晰而冷酷:
同意交易,但要拖延时间,至少半个月后再交货,避免对方起疑。
利用这段时间,密切监视对方在燕州的动向,摸清其人员、落脚点及可能的其他意图。
图纸无需他这个外行伪造,直接联系真定府的孙长清军师,让人去领取他存放在真定府的“备用钓鱼图纸”
(那本就是为这种情况准备的、看似真实则关键参数和材料要求被篡改过的版本)。
装备样品同样去孙长清处登记领取,燕山军装备的秘密在材料不在设计,无所谓,又不是第一次卖了。
交货之后的事情,耿忠明的人就无需再参与,由孙军师全权接手“招待”这些“外乡豪客”。
确保他耿忠明的身份不会因此起疑,不过起疑也无所谓,他就是组织老大,怀疑他有个屁用。
(所有当下属的都知道大领导贪污卖国有用吗?有用法制节目就没素材了)
在信末,吴启还特意加了一句:“此次差事办得不错。
五千两黄金充公后,会给你在燕山卫安置的家人提成二百两。再接再厉。”
写完信,用火漆封好,交给亲兵通过秘密渠道送出。
在吴启看来,这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反间谍小事,甚至没觉得有必要在给远在山海关的定北侯张克的日常汇报信中提及。
他只是照例汇报了燕京重建的进度、枯水期运河疏浚和管理的进展,以及煤炭配给等民生问题。
他,以及张克身边的这些核心兄弟如孙长清、魏清等人,根本不知道“扶桑”这两个字在张克那个来自异世的灵魂眼中,究竟意味着什么。
那是一种刻骨铭心、超越了时空的警惕与复杂情感。
而这个世界的扶桑,虽然也在搞什么“南进”、“北进”战略;
但落在绝大多数大魏人眼中,不过是“蕞尔小国的矮子真会开玩笑”般的闹剧,一笑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