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灯缘:忘川本草魂
楔子
幽冥之界,忘川汤汤,彼岸花开如火,奈何桥横若虹。然鲜有人知,在那忘川南岸,离奈何桥三里之遥,竟生着一片奇花——其萼如朱红纱笼,裹着圆润红实,状若宫灯,每至夜分,便透出暖融融的红光,映得岸畔沙砾皆带胭脂色。幽冥众生唤它“金灯花”,却不知这花魂深处,藏着人间本草的痴念,裹着生死轮回的执念,更系着华夏医道“源于草木,生于实践”的千年秘辛。这花,便是后来人间本草中,那味名为“锦灯笼”的灵草前身。故事,便从一段人间花匠与天界仙葩的奇缘说起。
上卷
第一卷 尘寰育奇卉 本草初显灵
上古之时,九州东南有一处云梦泽畔的村落,名唤“青禾坞”。坞中住着一位年轻花匠,姓苏名珩,自幼失怙,唯与一圃花草相伴。苏珩心细如发,辨得草木枯荣之理,更善从草木枯荣中窥得疗疾之能——村邻孩童生了热疹,他采马齿苋捣汁敷之;老人类风湿骨痛,他取桑枝煎水熏洗,虽无典籍所载,却皆凭实践所得,屡屡见效,青禾坞的人都唤他“苏花医”。
这年孟夏,一场罕见的雷暴席卷青禾坞,狂风卷着惊雷砸向云梦泽,竟将天际一颗燃着红光的“星子”击落,坠在苏珩的花圃之中。雷暴过后,苏珩奔至花圃查看,只见往日精心照料的牡丹、芍药皆被狂风折损,唯有花圃中央,不知何时多了一株从未见过的幼苗——茎秆纤细呈嫩紫,叶片薄如蝉翼,叶尖带着一抹淡淡的绯红,最奇的是,幼苗顶端顶着一个小小的、半透明的绿萼,恰似一盏迷你的灯笼。
苏珩见这幼苗奇异,又念及它是天坠而来,便愈发用心照料。他每日清晨取云梦泽畔的清露浇灌,正午则以竹帘为其遮阴,晚间又将自酿的蜜水稀释后轻洒其叶。这般悉心照料三月有余,幼苗竟长得亭亭玉立,茎秆已长至三尺有余,叶间抽出数条花枝,花枝顶端的绿萼渐渐转红,胀得愈发饱满,真真切切成了一盏盏小巧的红灯笼,风一吹,便在枝头轻轻摇曳,宛若繁星落枝,引得蜂蝶环绕。苏珩见这花萼赤红如灯,便给它取了个俗名,唤作“红灯笼花”。
这日,青禾坞的里正之子突然得了急症,那孩子不过五岁,起初只是咽喉肿痛,啼哭不止,没过半日便高热不退,嗓子哑得连哭都发不出声,嘴唇干裂起泡,请来邻村的老郎中,诊脉后说是“热毒壅喉”,开了几剂清热解毒的汤药,可孩子药入即吐,病情愈发危重,里正夫妇急得团团转,听闻苏珩善用草木疗疾,便抱着孩子匆匆赶来。
苏珩见那孩子面色潮红,呼吸急促,伸手探其咽喉,只见咽喉内壁红肿如桃,布满了细密的脓点。他心中一紧,这般热毒炽盛之症,寻常草木怕是难以奏效。正焦急间,眼角瞥见窗外那株红灯笼花,枝头的红萼在阳光下愈发鲜亮。他忽然想起,前日修剪花枝时,不慎将一枚成熟的红萼碰落,凑近闻时,竟有一股清苦之味,入鼻后却觉咽喉清爽。“或许此花能解此热毒?”苏珩心中暗忖,虽无任何典籍记载此花药性,但他行医多年,深知草木之性多藏于形味之中——此萼色红入血,味清苦,苦能泻火,清能解毒,想必对这热毒壅喉之症有益。
当下,苏珩不敢耽搁,快步走到花前,小心翼翼摘下三枚熟透的红萼,又取来家中的石臼,将红萼捣烂,加入少许蜂蜜调和,制成糊状,用小勺轻轻喂入孩子口中。那糊状之物入口微苦,却带着一丝清甜,孩子竟未再呕吐。苏珩又取新鲜的红萼煎水,待水温适宜后,让里正夫妇频频给孩子含漱。这般调理不过一日,孩子的高热便退了大半,咽喉肿痛减轻,竟能开口唤“爹娘”;三日之后,孩子已能正常进食,咽喉红肿尽消,声音也恢复了清亮。
里正夫妇欣喜若狂,带着厚礼前来道谢,追问苏珩用的是何种神草。苏珩指着窗外的红灯笼花,将其来历与用法一一告知。消息很快传遍青禾坞,村人但凡得了咽喉肿痛、口舌生疮之症,都来向苏珩求取红灯笼花的红萼,或煎水服,或捣汁敷,无不应验。有人问苏珩这花可有正经名字,苏珩望着枝头摇曳的红萼,笑道:“它形如灯笼,色若赤金,不如便叫它‘金灯花’吧。”自此,“金灯花”之名,便在青禾坞一带的乡邻间口耳相传,成为治疗咽喉热毒的“民间神草”。只是这草源于天坠,世间仅此一株,苏珩虽想培育更多,却不知其育种之法,只能小心采摘,按需供给,而这金灯花的疗疾之能,也仅在青禾坞周边的村落中流传,未有一字载入文献。
第二卷 仙使衔花去 痴客逐云行
金灯花在人间显灵之事,渐渐传入天界。掌管百花的花神听闻下界竟有一株从天界坠落的奇花,被凡人培育得亭亭玉立,还能疗愈疾苦,心中又惊又奇,便想将这株金灯花召回天界,归入仙葩名录。
花神思索再三,选中了自己座下最灵动的青鸟前往人间。这青鸟通人性,辨花木,更能承载仙葩的灵力。临行前,花神嘱咐青鸟:“此花本是天界遗落的‘绛纱灯萼’,因沾染人间浊气,才化作金灯花。你速去人间,将其衔回天界,不可有误。”青鸟领命,振翅俯冲,穿过云层,转瞬便来到青禾坞上空。
彼时苏珩正坐在花圃边,细细观察金灯花的生长——他发现近日金灯花的红萼愈发饱满,萼内似乎结出了细小的红子,正想采摘一枚查看,忽觉头顶一阵风响,抬头只见一只通体翠绿、羽翼泛着金光的青鸟俯冲而下,尖喙一张,竟生生将整株金灯花从土中衔起,转身便要往天际飞去。
“住手!”苏珩又惊又急,这金灯花是他悉心照料一年有余的心血,更是乡邻疗疾的依仗,怎能被这仙鸟轻易衔走?他不及细想,拔腿便追了上去。青鸟飞得虽快,却因金灯花带着泥土根茎,又蕴含着人间的烟火灵力,速度慢了几分,竟被苏珩紧紧跟在身后。
苏珩一路追着青鸟,出了青禾坞,越过云梦泽,不知跑了多少时日,脚下的草鞋磨破了数双,身上的衣衫也被荆棘划得破烂不堪,可他望着天际那抹翠绿的身影,心中的执念丝毫不减——他不仅要追回金灯花,更想知道这花的来历,若能习得育种之法,便能让更多人受益。
这日,苏珩追至一处名为“望霞岭”的地方。此地山势险峻,草木稀疏,山脚下住着一个小小的村落,村中百姓正因一场怪病苦不堪言。苏珩路过村口时,见几位村民正围着一个老妪哭泣,上前询问才知,村中近来流行一种“热淋”之症,患者皆小便灼热刺痛,尿色黄赤,甚者点滴难下,村中郎中束手无策,已有数人因病情加重而亡。
苏珩心中恻然,他虽追花心切,却见不得百姓受苦。正思忖间,忽闻头顶青鸟发出一声清脆的啼鸣,低头一看,竟是一枚金灯花的红萼从青鸟口中掉落,落在他的脚边。苏珩拾起红萼,那清苦的气息入鼻,他忽然想起,前日自己因追花赶路,口渴难耐,曾嚼过一枚金灯花的红萼,只觉一股清凉之意从咽喉直透下焦,小便也顺畅了许多。“莫非这金灯花不仅能清咽喉之热,还能利下焦之湿?”
苏珩当即决定暂留村中,一试金灯花的功效。他将那枚红萼捣烂,用温水调和,给一位病情较轻的患者服下,又取自己随身携带的干粮,与村民换了些陶罐,嘱咐村民上山采摘蒲公英、车前草等清热利湿的草药,与金灯花的红萼一同煎服。说来也奇,那患者服药不过一个时辰,便觉小便灼热之感减轻,能顺利排尿;连服三日,热淋之症竟全然痊愈。
消息传开,村中患者纷纷前来求药。可青鸟衔着金灯花,只是偶尔掉落一两枚红萼,根本不够村民使用。苏珩望着天际的青鸟,心中焦急,却也无可奈何。好在他发现,服用金灯花痊愈的患者,其尿液浇灌过的土地上,竟长出了几株细小的幼苗——正是金灯花的幼苗!原来金灯花的红子随尿液排出,遇土便生,这竟是它的育种之法!
苏珩大喜过望,连忙教村民收集痊愈患者的尿液,浇灌在村边的空地上,又悉心照料那些幼苗。不出半月,空地上便长出了一片金灯花的幼苗。村民们依照苏珩的方法,采摘红萼煎服,村中的热淋之症很快便得到了控制。
临行前,村民们为苏珩准备了干粮和草鞋,再三道谢。苏珩望着这片亲手培育的金灯花,心中感慨:这花虽为天界之物,却能在人间扎根,疗愈疾苦,想来花神若知晓,也不会怪罪吧。他辞别村民,继续朝着青鸟飞去的方向追去,只是此时他的心中,除了追回金灯花的执念,更多了一份将这本草之能传于世间的决心。
第三卷 风雨阻前路 本草惠众生
苏珩追着青鸟,一路向西而行,越过望霞岭,便进入了一片广袤的荒原。荒原之上,风沙肆虐,水源匮乏,白日烈日炎炎,夜晚寒风刺骨,可他心中念着金灯花,从未有过半分退缩。
这日,苏珩正顶着风沙前行,忽闻不远处传来阵阵呻吟声。他循声走去,只见沙丘之下,躺着一位奄奄一息的旅人。那旅人面色焦黄,嘴唇干裂,双手捂着小腹,痛苦不堪。苏珩上前探其脉搏,脉象细数而急,又询问旅人症状,得知其已三日未得畅快排尿,小腹坠胀难忍,想来是因荒原缺水,又受烈日炙烤,导致热毒郁结下焦,引发小便不通之症——这正是民间所说的“癃闭”急症。
苏珩心中一紧,这般急症若不及时救治,恐有性命之忧。他翻遍行囊,却发现随身携带的金灯花红萼早已用完。正当他焦急万分之时,忽瞥见不远处的沙砾中,竟长着几株瘦弱的金灯花——想来是青鸟飞过此处时,掉落的红子在此扎根生长,虽因风沙侵袭长得不甚繁茂,却也开着几朵小小的红萼。
苏珩大喜,连忙上前采摘红萼,又四处寻找水源,好不容易在一处沙丘背阴处找到一汪浑浊的积水。他将红萼洗净捣烂,用积水调成药汁,给旅人服下。又依照往日的经验,用手指按压旅人小腹,辅助其排尿。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旅人忽然腹中作响,随后便能顺利排尿,面色也渐渐恢复了红润。
旅人感激涕零,告知苏珩自己是西域商人,名叫阿古拉,因商队遭遇风沙失散,独自一人在此荒原中挣扎求生。阿古拉听闻苏珩竟是为了追回一株花而穿越荒原,心中敬佩不已,便将自己所知的行路经验尽数告知苏珩,还将随身携带的一枚水囊和一袋馕饼赠予他。
苏珩与阿古拉结伴同行数日,途中又遇到了几位因风沙迷路的旅人,其中不乏患有咽喉肿痛、小便不利之症者。苏珩便用沿途发现的金灯花为他们治疗,皆获奇效。阿古拉见金灯花竟有如此神效,便向苏珩请教其药性,苏珩将自己观察所得的“味苦性寒,能清热解毒、利尿通淋”的经验一一告知。阿古拉听得连连称奇,感叹道:“这般神草,若能传入西域,定能解救无数百姓。”苏珩闻言,心中一动——或许这金灯花的使命,本就是跨越山川,惠及更多众生。
告别阿古拉后,苏珩继续西行,途中又历经了暴雨、山洪等诸多艰险,可他每到一处,只要发现有金灯花生长,便会向当地百姓传授其药用之法。渐渐地,金灯花能疗疾的消息,顺着他走过的路,在西域与中原交界的地带流传开来。有村落将金灯花种植在房前屋后,作为“护宅仙草”;有郎中将其纳入自己的疗疾方剂,治疗热毒病症。只是这些用法,皆为口口相传,未有一人将其记录成文,却在民间实践中,渐渐形成了一套独特的药用经验——比如治疗咽喉肿痛,便将金灯花红萼与甘草同煎;治疗小便不利,则与车前子配伍,这些经验,皆源于百姓的亲身实践,藏于市井乡野之间。
这日,苏珩追至一处名为“断云崖”的地方,只见青鸟正停在崖边的一块巨石上,金灯花的红萼在风中轻轻摇曳。苏珩心中一喜,快步上前,正想开口请求青鸟将金灯花留下,忽闻一声惊雷,天空骤降暴雨,崖边的土石瞬间松动。青鸟受惊,振翅欲飞,却不料一阵狂风袭来,金灯花的花枝被狂风折断,数枚红萼飘落山崖之下。苏珩见状,不顾危险,伸手去接那些红萼,却被松动的土石绊倒,朝着山崖下滚去。
下落之际,苏珩紧紧攥着手中的红萼,心中却无半分悔恨——他虽未能追回金灯花,却已将其药用之法传于沿途百姓,这株仙葩,已然在人间扎下了根。只是他不知,这山崖之下,便是连通幽冥的忘川河畔。
第四卷 魂落忘川岸 金灯映水长
苏珩的身体顺着山崖滚落,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重重地摔落在一片松软的土地上。他缓缓睁开眼,只觉周身剧痛,却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抬头望去,只见眼前是一条宽阔的河流,河水呈暗黑色,水面上泛着点点幽光,河岸边生长着一片从未见过的红花,花萼赤红如灯,与他追寻的金灯花一模一样,只是这里的花,比人间的更加繁茂,更加鲜亮,夜间还透着温暖的红光,将河岸映照得一片朦胧。
“这里……是何处?”苏珩心中疑惑,正想挣扎着起身,忽闻耳边传来一阵轻柔的啼鸣。他转头望去,只见那只衔走金灯花的青鸟,正落在他身边的花丛中,羽翼上沾着泥土和血迹,显然也是从山崖上坠落下来的。青鸟见他醒来,眼中竟透出一丝愧疚之意,轻轻用喙蹭了蹭他的手臂。
苏珩望着青鸟,心中的执念忽然消散——他知道,自己已然魂归幽冥,再无回到人间的可能。他轻轻抚摸着青鸟的羽翼,叹道:“罢了,你我皆是为这金灯花而来,如今一同落在此处,也算有缘。”青鸟似懂人言,发出一声悲鸣,随后缓缓闭上了眼睛,身体渐渐化作一道绿光,融入了身旁的金灯花丛中。
苏珩见状,心中了然——青鸟因承载金灯花的灵力,又历经奔波,早已油尽灯枯,如今魂归花中,也算得其所哉。他望着自己的双手,只见身体也开始变得透明,他知道,自己的魂魄也将融入这片土地。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中攥着的金灯花红萼埋入土中,轻声道:“金灯花啊金灯花,你本是天界仙葩,却在人间救苦救难。如今我魂落此处,便与你一同扎根在此,若有幽冥众生受苦,还望你能继续显灵。”
话音落下,苏珩的身体化作一道红光,也融入了金灯花丛。刹那间,整片金灯花丛光芒大作,红萼愈发鲜亮,花朵开得更加繁茂,从忘川河畔一直延伸到远方,形成一片无边无际的金灯花海。从此,忘川南岸便多了一处奇景——金灯花海夜夜发光,为渡河的亡魂照亮前路,也为这阴冷的幽冥之地,增添了一丝暖意。
不知过了多少岁月,一位名为“引”的渡夫来到忘川河畔。这引本是人间一位郎中,因生前治病救人无数,死后被幽冥判官封为忘川渡夫,负责摆渡亡魂,引渡轮回。引每日撑着一叶扁舟,在忘川河上往返,见惯了亡魂的悲欢离合,心中渐渐生出几分孤寂。
一日,引摆渡归来,坐在河畔休息,忽被身旁的金灯花吸引——这花形似灯笼,红光温暖,让他想起了人间的本草。他伸手摘下一枚红萼,放在鼻尖轻嗅,一股清苦的气息传入鼻腔,竟让他想起了生前治疗咽喉肿痛的草药。“这般奇花,莫非也有疗疾之能?”引心中暗忖。
没过几日,一位年轻的亡魂来到忘川河畔,那亡魂面色痛苦,双手捂着咽喉,无法言语。引询问得知,这亡魂生前是一位歌女,因咽喉生疮,疼痛难忍,最终郁郁而终,即便成了亡魂,咽喉的苦楚也未曾消散。引想起河畔的金灯花,便采摘一枚红萼,递到歌女亡魂手中。歌女亡魂半信半疑地将红萼含在口中,只觉一股清凉之意从咽喉蔓延开来,疼痛瞬间减轻了许多,竟能开口说话了。
歌女亡魂大喜,连连向引道谢。引心中亦是欣喜,他没想到这幽冥中的金灯花,竟真的能疗愈亡魂的苦楚。自此,引便常常采摘金灯花的红萼,赠予那些患有咽喉、下焦热毒之苦的亡魂,无不应验。他每日摆渡之余,便坐在河畔,对着金灯花海倾诉心中的孤寂——他会说起人间的本草,说起自己治病救人的经历,说起对人间医道的执念。
而那金灯花海,似乎真的有了灵性。每当引倾诉之时,花丛便会轻轻摇曳,红光忽明忽暗,仿佛在回应他的话语。引渐渐将金灯花海当作了自己的知己,每日与它相伴,忘川河畔的孤寂,也渐渐消散了许多。他却不知,这片金灯花海的深处,正有一个沉睡的灵魂,在他的倾诉中渐渐苏醒;更不知,一场跨越生死、关乎本草传承的奇缘,正在悄然酝酿。
上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