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青年不知从何处找来了外表有些污渍但很保暖的棉服给男孩穿上。
害怕如此脆弱的生命因严寒而冻坏了脚,因自身是宇宙人且不怕这点低温的青年,将自己的外套制作成了可以包裹住脚的套子,他就这样拉着川岛留人的小手,从难民营内离开。
被大雪覆盖的路很难走,但男孩走的异常开心,他紧紧的拉住那只总是温热的手,一路来到了港口。
因为突然爆发的战争,这里的出行被严格管控,对于没有身份证明的人,没有登船的权利。
空中总会有呼啸而过的战斗机,就算是在较为安全的城镇里也能听到炮火的声音,不少受到惊吓的孩子们将头埋在母亲或是父亲的怀里哭泣,川岛留人撇着嘴,拉住青年的那只小手不禁用力了几分。
“这里好像没办法上船,小家伙你把眼睛闭上,我给你变个魔术。”
男孩闭上了眼睛,他只觉得自己被抱了起来,随后是一阵风吹过,便听到了让自己睁开眼睛的声音。
这里是船舱内一处无人入住的房间,有一张放着烧水壶的桌子,以及一张铺好了床单和被褥的床铺。
“睡一觉吧,等你睡醒了,我们就去找点吃的,很快就能到我说的地方了。”
床铺很温暖,至少跟冰天雪地里,帐篷里那冰凉的地面要温暖。
川岛留人很快睡了过去,而坐在桌边空椅上的青年,抚摸着脖子上的项链,露出了悲伤的神色。
那颗红色的星球,因宇宙侵略者的暴行而被占领,被家人推着送上逃生飞船的斯科米敲打着锁死的舱门,在逐渐远去的飞船中,看着被战火所笼罩的故乡,不断的挣扎着想要回去。
逃生飞船会搜寻适合避难以及生活的星球,或许气候无法与故乡类似,但至少能找到吃的,能找到住的。
伊莱星人无论在哪里都能活下去,只要还有残存的火星,它们就能将伊莱星的光芒延续下去。
这颗被逃生飞船所筛选出来的,便是太阳系内的地球,一颗孕育了智慧生命的蔚蓝星。
项链里携带着家人送给他用作纪念故乡的结晶造物,它被雕刻成杯子里装着柴火的模样。
透明的躯体上不断流动着白色的花纹,是伊莱星人无时无刻都在追寻温暖的象征,是斯科米最为珍视的东西。
抵达了斯科米所说的地方,他通过自身宇宙人所持有的能力,在各个工作单位中流窜,用短到离谱的时间里从一位老者手中买了一间一室一厅的小住宅,并将房间留给了那个脆弱的小家伙。
“川岛,去把厨房里的菜洗了把它丢锅里煮一下,我去换个灯泡。”
“斯科米,我不想吃那个菜…”
斯科米取灯泡的手微微一顿,他低头看向站在客厅里扯着自己衣角站在原地闹别扭的男孩,又看了看厨房里已经被洗好的菜,说到:“在这个阶段的人类是长身体的时候吧,不准挑食啊。”
“蕨菜一点也不好吃,可以换一个吗,换一个别的蔬菜都可以…!”
“换一个…”
人类好像都是交替着吃东西来着,那不如今天就,换一个吧。
“那出去吃?”
川岛留人的眼睛噌的一下就睁大了,但很快又犹豫了起来。
他知道现在的一切都是斯科米打工赚来的,出去吃的话一定会花很多钱,前段时间买回来的水果,他偷偷看了一眼价格,好像都能顶他们吃三天的菜了。
“担心花钱太多?又不是每次都去吃,换身衣服吧,我们去街上。”
小孩的衣服不多,穿来穿去就是那几套,斯科米又不太懂人类的审美,只是照葫芦画瓢那样随便整了些回来。
但川岛留人愣是在房间里待了半个多小时,最终选了一套不容易弄脏的衣服。
街上人不算多,也不算热闹,他拉着小家伙找了家看上去人气不错的店,点了份炸鸡,那天川岛留人吃的很开心,他说就像是过生日一样。
吃着炸鸡的小孩突然间眼泪啪嗒啪嗒的流,斯科米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手忙脚乱的找来纸巾坐到他旁边,那泪珠是流一滴就擦一下。
人类这种生物真脆弱啊,会被悲伤困在牢笼里。
川岛留人没有去上学,就这样跟在斯科米身边,帮着洗碗帮着做饭,帮着打扫卫生但总会弄的一团糟,在心底他已经把斯科米当成了新的家人,当成了自己的哥哥。
可他从来都不知道斯科米究竟多少岁。
一年四季,一眨眼就过去了,冬去春来,路边的樱花与草丛里的野花缓缓开放,斯科米外出工作的时候,他就静静的趴在窗边看着来往的人流,等着家里唯一的大人回来,然后听他讲外面遇到的事情。
“你说便利店的那个姐姐想跟你表白?你为什么拒绝啊!”
“…我不能和人类产生这样的感情,我给不了她未来,川岛,你是人类,也还小,你暂时不会明白的。”
“你总是说人类人类的,可是斯科米你也是人类啊,难道你是外星人吗?”
“我……”
斯科米没能立刻回答,他转头看了一眼放在茶桌上的结晶造物,最终摸了摸年纪尚小的人类幼崽:“嗯,我是人类,我只是还不想和其他人在一起而已。”
“骗了你对不起。”他说。
“我知道了,你是害羞对不对,斯科米,你胆子真小啊,要不要我去帮你啊?”
“说谁害羞?!你这个小鬼,等你长大了再说这些吧,赶紧去睡觉!”
“斯科米生气了,肯定是被我说中了!你就慢慢拖吧,要是那个姐姐被别人抢走了我可不帮你擦眼泪!”
日子过的很平淡,但好在安稳,两人之间也没闹过什么矛盾。
大概是川岛留人知道自己是因为被同情才被斯科米捡走的,而斯科米知道这是一个脆弱的人类幼崽,得轻拿轻放,总之岁月静好,四年就这样缓缓度过。
但人生总会有意外发生。
那天川岛留人生病,斯科米没有小孩的身份证明,就连自己的身份证明都没有,他的工作都是一些不需要身份信息就可以干的,就连房子也都是从一位快病死的老者手里买来的。
没办法找医生开处方的他根本买不到药,也没法送人去医院。
他快急坏了,他想过人类很脆弱,但没想过在生病的时候,会严重到这个地步。
夜里,小家伙发着高烧,浑身酸痛,一副挺不住快要噶的样子。
在伊莱星,自己的族人生病时都是依靠传递能量缓解症状,最终依靠自身的意志力与其他的同伴帮助下恢复正常,但小家伙是人类,自己是宇宙人,自己知晓的方式根本行不通。
他急匆匆的出门,却忘了把小家伙的房门关好,因为口渴想喝水的川岛留人从床铺上挪动身子摔了下来,然后摇摇晃晃的扶着墙壁爬起来,来到了客厅的茶桌边。
桌上放着一个透明中带有白色花纹的杯子,他一把抓起来往水壶那边走,却因为一个趔趄将杯子扔了出去,结晶造物在地面上摔成了好几瓣,那似乎有生命一样流动的白色花纹也在此刻停止行动。
它好像被自己杀死了…
意识到自己坏事的川岛留人急忙将碎片捡了起来,他顶着晕乎乎的脑袋左顾右盼,找可以藏起来的地方,最后将它塞到了厨房最下方柜子的角落里,然后爬回了床上,祈祷着斯科米不要发现他做的事。
斯科米最终找其他邻居借来了药,到家后没管茶桌上的东西是否还在,他直接去了房间,先把小孩给治好才是最重要的,他想着。
隔天,因为药物的治疗,川岛留人从高烧中恢复,再度变得健康的小孩却异常的安静,斯科米不太明白为什么,于是照常去厨房做饭。
然而当小家伙看到斯科米打开最下方的柜子时,整个人僵在原地,他在脑子里不断的思考自己待会儿该怎么道歉,却没曾想看到了此生最为害怕的一幕。
或者说,最为震撼的一幕。
斯科米捧着发现的结晶造物碎片,身躯因震惊和悲伤而颤抖起来,如水波一样的纹路向着身躯各处扩散,属于伊莱星人的原本样貌显露在川岛留人眼中。
【你总是说人类人类的,可是斯科米你也是人类啊,难道你是外星人吗?】
【…我不能和人类产生这样的感情。】
【骗了你对不起。】
原来斯科米真的不是人类,斯科米开玩笑时说得道歉是真的,川岛留人缓缓往后退去,不知不觉撞到了住房的门框,而听到声响的斯科米猛的回头看去,吓得小孩拉开门直接跑掉了。
斯科米看着小孩那头也不回不断远去的身影,整个人捧着结晶造物碎片跪坐在地上,然后是一声混杂了各种情绪的嘶吼。
当晚,斯科米变回了人类的模样,给小孩吃饭的碗里盛好了米饭,将做好的菜放在桌上,可他等了一整晚,小孩都没回来。
兴许是需要一段时间冷静一下吧。
一天。
两天。
一周。
小孩都没再回来,斯科米自嘲般的捂住了脸,他靠在椅背上笑着,最后将桌上的菜默默的吃了个精光。
可他仍然等了数月之久,也找了数月之久,再后来,这间房子换了新的主人,斯科米带着结晶造物碎片,离开了这座城市。
明明只需要一句道歉就好,说自己因为生病拿不稳东西不小心摔坏了就好。
那孩子,也许是没把自己当成家人吧。
这颗蔚蓝的星球确实很美,生活在这里的智慧生物们也很亲切,或许种族之间会发生矛盾。
这里本该被当作自己第二故乡的,结果到最后,自己依然是伊莱星的遗民。
是原住民眼中的异类…
斯科米拖着单薄的身躯,漫步在被夕阳照射的人行道上,寻找着可以让自己忘记这段时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