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墨汁一样泼洒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老旧小区的门卫室里,保安头枕着手臂,旁边收音机发出持续的沙沙声。城中村的出租屋,疲惫的工人点燃一根廉价香烟,收音机是他唯一的慰藉。寂静的大学宿舍,一个学生戴着耳机,将旋钮拧到几乎不可闻的频率。
“滋……滋啦……”
电流声中,一个沉稳而有力量的声音穿透了杂音,清晰地流进每一个收听者的耳朵里。
“这里是《深渊回响》。”
“今夜,我们不谈未来,只看脚下。”
地下防空洞里,空气凝滞。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老崔抱着手臂,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眼睛紧紧盯着坐在麦克风前的顾沉。苏晚坐在顾沉旁边,手里捏着几页写满了字的稿纸,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顾沉的声音通过老旧的设备,变成模拟信号,散布向城市上空,像无数看不见的蒲公英种子,寻找着落脚的土壤。
“我们今天要讲一个男孩的故事。他没有名字,福利院的阿姨叫他‘小星星’,因为他有一双特别明亮的眼睛。”
“六岁那年,他参加了一场免费的‘慈善体检’,体检报告说他身体很健康。几天后,他从福利院失踪了。”
“没有人报警,没有人寻找。他就像一滴水,消失在人海里。直到今天。”
顾沉停顿了一下,苏晚适时地按下旁边一台老式磁带录音机的播放键。
一段经过处理的录音通过电波传了出去。
一个男人的声音,毫无感情,像在宣读一份产品说明书:“……实验体7号,‘小星星’,意识上传初步融合阶段。脑电波活动剧烈,出现排异反应。生命体征不稳定……”
紧接着,是一个孩子含混不清的,带着哭腔的呓语。
“……妈妈……我怕……黑……”
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防空洞里,那个叫“猎鹰”的程序员猛地摘下眼镜,用力揉着眼睛。老崔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闭上了眼。
这盘录音,是他和他的团队花了三年时间,从一个良心发现的清洁工那里弄到的,是他们这些年调查中,最直接,也最残忍的证据。
顾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压抑着一种即将喷薄的怒火。
“这段录音,来自‘诺亚计划’的早期实验室。‘小星星’,是他们第一个成功进行完整意识上传,并导致‘脑死亡’的‘样本’。”
“他不是孤例。”
节目结束了。没有片尾曲,没有告别。电流的滋`滋声重新占据了频道,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但那颗火星,已经落入了干枯的草堆。
第二天,第三天。《深渊回响》这个名字,开始以一种最原始的方式在城市里传播。人们在菜市场擦肩而过时,在工厂的休息间隙,在拥挤的地铁上,用口型,用眼神,用写在手心里的频率数字,传递着这个秘密。
收听的人数,呈几何级数增长。
公众对“方舟”那套美好说辞仅存的一丝幻想,被那个孩子含混的哭声,彻底击碎。愤怒的种子,开始在沉默的大多数心中,疯狂蔓延。
赵文渊的全息影像在奢华的办公室里剧烈波动,显示出他前所未有的暴怒。
“一群躲在下水道里的老鼠!用几十年前的垃圾,就想撼动我的世界?”
“给我找到他们!把整个城市翻过来!也要把这个‘电台’给我挖出来,碾碎!”
命令下达。
一场规模空前的信号搜捕行动,在全城展开。一辆辆装备着精密探测仪的黑色面包车,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猎犬,在城市的街道上疯狂穿梭。
防空洞里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他们出动了军用级别的信号追踪车!我们的固定发射点暴露了!”“猎鹰”的双手在键盘上敲得快出残影,“东南三号发射点,被锁定了!必须马上转移!”
“我去!”窦唯抄起一把扳手,丢进工具包里,“那套设备是我改的,只有我能最快拆走!”
“太危险了!”苏晚立刻反对。
“危险?”窦唯咧嘴一笑,露出他那口标志性的白牙,“老子玩摇滚的,这辈子就图个刺激!”
他拍了拍顾沉的肩膀:“放心,你那金贵的嗓子留着讲故事,这种粗活,我来。”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冲了出防空洞。
半小时后。
那辆巨大的重型卡车在一条狭窄的巷子里,被七八辆黑色面包车和几辆特警的装甲车死死堵住。
林队从车上下来,举着扩音器,脸色铁青。
“窦唯!你已经被包围了!立刻下车投降!”
卡车的驾驶室门被踹开,窦唯扛着一个巨大的金属箱子跳了下来。他环视了一圈黑洞洞的枪口,脸上没有丝毫畏惧,反而笑得更嚣张了。
“投降?老子字典里没这两个字。”
他把手里的金属箱子,也就是广播电台的核心发射器,狠狠地砸在地上。脆弱的真空管和精密的电路板瞬间碎裂。
林队瞳孔一缩:“你干什么!”
窦唯没理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皱巴巴的烟,点上,深吸了一口,然后对着林队,缓缓吐出一个烟圈。
“回去告诉顾沉,”他的声音很平静,“下辈子,还他妈跟他一起拍电影。”
烟头掉落在地。
下一秒,他整个人被一团耀眼的火光吞噬。
剧烈的爆炸声,震碎了整条巷子所有房屋的玻璃。
“轰——”
加密线路传回来的,只有这一声最后的轰鸣。
防空洞里,死一般的寂静。
“猎鹰”呆呆地看着黑掉的屏幕,眼泪无声地滑落。老崔靠着墙,缓缓滑坐在地上,抱着头,肩膀剧烈地颤抖。
顾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座石雕。他的肩膀无力地垮了下来,垂在身侧的双手,死死地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苏晚走到他身边,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背影,眼眶瞬间红了。她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只是伸出手,用力握住了他那只冰冷僵硬的手。
顾沉的身体震了一下。
苏晚看着他,眼睛里没有泪水,只有一团燃烧的火焰。
她一字一句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像凿子一样,刻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们要让他的死,变得比泰山还重。”
顾沉缓缓的,缓缓地转过身。他脸上的悲痛还没有散去,但眼底深处,某种更坚硬,更冰冷的东西,正在凝固。
他挣开苏晚的手,没有说话,一步步走回了那个简陋的麦克风前。
他重新戴上耳机,沉默地坐着,像是在积蓄着力量。
老崔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他。
苏晚也看着他。
所有人都看着他。
良久,顾沉抬起手,对着控制台后的老崔,做了一个“开始”的手势。
红色的“oN AIR”灯亮起。
顾沉清了清喉咙,凑近麦克风。
他的声音通过电波,再次传遍城市。这一次,沙哑的厉害,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斩钉截铁的重量。
“听众朋友们,我们的一个战友,刚刚牺牲了。”
整个城市,在这一刻仿佛都静止了。
“现在,第二期节目开始。”
顾沉的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主题是:《弑神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