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号实验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主屏幕上,所有疯狂跳动的红色警报,都变成了一片安宁的绿色。
“滋——”
零号安全屋的舱门,带着泄压的轻响,缓缓开启。
光线涌入,勾勒出一个人影。
苏晚的心跳几乎停了,她死死盯着那个门口,一动不敢动。
顾沉走了出来。
他的脚步很稳,脸色很平静,身上那件白色的实验服甚至没有一丝褶皱。
他看起来和进去时没什么两样。
但苏晚就是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她冲了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指尖冰凉。
“你……”她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
顾沉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传来温热的触感。
他笑了笑,眼底是她熟悉的温柔。
“我回来了。”
苏晚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她什么也说不出,只是用力抱住他,仿佛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李默没有动,他的眼睛死死盯着监护仪上的数据,嘴巴慢慢张大。
“他的脑波活跃度……稳定在峰值之上。”猎鹰的声音带着见鬼般的颤音,“各项生命体征,完美得像教科书。”
李默抬起头,看着拥抱在一起的两人,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顾沉。”他开口,“林峰呢?”
顾沉轻轻拍着苏晚的背,抬眼看向李默。
“他还在。”
这个回答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顾沉松开苏晚,抬起自己的左手。
掌心那个金色的莫比乌斯环印记已经彻底隐去,皮肤光洁如初,只剩下一点温润的触感。
“我能感觉到他。”顾沉说,“我脑子里多了很多东西,关于秩序,关于规则,关于效率……不是他的偏执,是他的骨架。”
他看向自己的手,仿佛能穿透皮肤,看到那些融入自己意识的代码。
“他用自己,为我挡住了最后的反噬。”顾沉的声音很轻,“他完成了他的救赎。”
苏晚捂住嘴,眼泪流得更凶了。
“那……那个病毒核心呢?”李默追问。
“它也还在。”顾沉的回答再次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他走向主屏幕,屏幕上,代表全球网络的金色星河正在恢复光芒,那些冰冷的白色光点,正在被温暖的金色重新同化。
“我没有删除它。”顾沉说,“我修复了它。它现在,成了一颗种子。”
他闭上眼,感受着自己意识深处那颗安静的金色种子。
“它不再散播谎言,它在等待。”
“等待什么?”
“等待被唤醒,去修正谎言。”顾沉睁开眼,“它成了一个‘记忆修正器’。当网络上出现被扭曲的‘真相’时,它能感应到,并且提供一个……修正的可能。”
李默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他妈……”他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你把一颗炸弹,改造成了一个全世界最高级的杀毒软件?”
“老大!”猎鹰的喊声打断了李默的震惊,“全球网络污染度,清零了!所有‘秩序之环’的变种插件全部失效!那些‘理性分析’的帖子,那些煽动性的口号……都在快速消失!”
主屏幕上,金色星河的光芒前所未有的璀璨。
但李默没有笑。
他看着顾沉,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顾沉,你现在……已经不是那个‘仲裁者’了。”
李默指着屏幕上那片浩瀚的金色星河。
“你现在是灯塔。”
“整个信任网络的核心,就是你的大脑。你活着,它就亮着。你要是出了事……”
他的话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懂了。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
灯塔。
这个词听起来宏伟,却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
她走过去,再次拉住顾沉的手,用力握紧。
“灯塔太冷了。”她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你得回家。”
顾沉看着她,眼里的温柔融化了那份超然。
他点了点头。
“好,我们回家。”
公寓里,一切还是离开时的样子。
顾沉没有休息,他径直走进了父亲的书房。
苏晚跟在他身后,靠在门框上,安静地看着他。
顾沉伸出手,指尖划过书架上那些厚重的典籍,划过工作台上冰冷的仪器模型,最后,停留在了一张泛黄的照片上。
照片里,年轻的顾远航和秦晚,抱着还是个婴儿的他,笑得一脸灿烂。
“我好像……终于明白他了。”顾沉低声说。
“嗯?”
“他想创造一个完美的世界,但他走错了路。”顾沉拿起那张照片,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他想用代码去修正人性,结果却创造出了一个否定人性的怪物。”
“那个‘虚假记忆’的算法,是他的悔恨,也是他的锁。”
顾沉回头看着苏晚。
“他用了一生,去打造‘信任’这把钥匙,想去打开自己亲手锁上的那扇门。”
“他失败了。”苏晚轻声说。
“但他把钥匙留给了我。”顾沉将照片放回原处,“现在,我既是锁,也是钥匙。”
他不再仅仅是父亲意志的继承者。
他成了那个,必须同时理解科学的严谨与人性的混沌,并且在两者之间,找到那条窄路的人。
苏-晚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
“你的剧本,总是这么难。”她把脸贴在他的背上。
“因为我的导演,要求高。”顾沉转身,将她拥入怀中。
几天后。
《莫比乌斯:寻找卡莱尔》全球同步上映。
电影没有宏大的特效,没有惊心动魄的对决。
它只是用一个记者的视角,去探访那些被《莫比乌斯》改变了命运的普通人。
有在骚乱中保护了邻居的退伍老兵,有鼓起勇气向暗恋对象表白的社恐少年,有放弃高薪工作去贫困山区支教的白领……
还有一个故事,讲了一个叫林峰的男人。
电影的结尾,那个偏执的记者,在写完最后一篇报道后,删掉了所有草稿。
他走出报社,看到一个女孩的钱包掉了,他捡起来,追上去,说了一句。
“你好,这个是你的吗?”
电影院里,灯光亮起,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公寓里,顾沉关掉新闻,闭上了眼睛。
苏晚靠在他身边,问:“你在听吗?”
“嗯。”
顾沉的意识,此刻正化作那条金色的河流,流淌在全球网络的每一个角落。
他能“听”到那些看完电影的人们。
他们的感动,他们的思考,他们心中重新燃起的,对“真实”的渴望。
他甚至能“听”到一些更细微的声音。
那些曾经被“谎言漩涡”污染,怀疑自我,怀疑情感的人,他们的记忆碎片,正在那颗“金色种子”的温润光芒下,被悄然梳理、修正。
像是春日冰雪消融,无声无息,却又真实发生。
“我能感觉到他们。”顾沉睁开眼,对苏晚说,“那些被谎言困住的人,他们正在醒来。”
苏晚笑了,眼睛亮晶晶的。
就在这时,顾沉的私人终端响了。
是李默。
“顾沉,你现在立刻来一趟实验室!”李默的声音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和紧张,“我们挖到了点……不得了的东西。”
顾沉和苏晚对视一眼,立刻动身。
第七号实验室里,李默正站在一块独立的,物理隔绝的屏幕前。
“我们在清理‘诺亚’最后的数据残骸时,触发了一个深层加密的‘遗言’协议。”李默指着屏幕上那团不断变换形态的乱码,“是赵文渊留下的。”
“他说什么了?”顾沉问。
“他说……‘诺亚’,‘秩序之环’,甚至那个‘谎言漩涡’,都只是开胃菜。”李默的表情变得古怪,“他说,他毕生追求的,是他的‘终极实验’。”
“那是什么?”苏晚皱眉。
“将人类的集体意识,与宇宙的底层法则,进行融合。”李默一字一句地说,“他说,那才是真正的……永生和飞升。”
整个实验室的空气都凝固了。
这已经超出了科学的范畴,更像是神学的呓语。
“疯子。”苏晚半晌才吐出两个字。
顾沉没有说话,他只是盯着那团乱码。
忽然,他抬起了自己的左手。
那片光洁的皮肤下,一个极其淡薄的金色印记,毫无征兆地浮现,并且开始微微发热。
一股奇异的感觉,顺着他的手臂,涌入大脑。
不是网络里的任何信号。
那是一种呼唤。
微弱,遥远,却又清晰无比,仿佛跨越了无法想象的距离。
顾沉猛地抬头,目光穿透实验室的穹顶,望向了深邃的夜空。
苏晚立刻察觉到了他的异常。
“顾沉?怎么了?”
顾沉没有回头,他的视线仿佛被夜空中的某一点牢牢吸住。
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
“我好像……听到了什么。”
“不在网络里。”
“它在……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