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阳光顺着木屋的缝隙照进来,赵满借着清晨的阳光,翻阅着这本几十年前的笔记本。
这本笔记写得很杂也很细,每天都会记录很多数据,这些数据是这里某些机关、建筑的数据,赵满不是太懂,只能暂时先放在一边。
笔记本的主人叫千山月,是个喝过洋墨水的“摩登女”,精通各种机关,大学时学的建筑。
她在笔记中画了很多的图纸,基本上都是关于这个水下建筑的,这对赵满来说,简直是天降福音。
在这本笔记中,很多事情都有了答案。
这个大湖,并不是一直存在,每过三个月,它会“消失”一次,湖水会被倒灌入与湖底相连的另一个地方。
再等半个月后,湖水会重新被“还”回来。
还有湖中那些“土台子”,就像之前他领教过的那样,的确是剑阵。
但剑阵之下,那些隐藏在水中,能够轻松剁掉人头颅的丝线,则是由一种名为“千丝网”的机关牵引。
“千丝网”这个机关,有些像电脑中的病毒查杀系统。每过一段时间,它会自行运转一次。它的网很密,每运作一次,就相当于自行查杀湖中的活物一次。
如果不是有那把同样出自白家的短剑,他想从湖底出来,只怕还要费很大一番功夫。
千山月负责了千丝网的督造,笔记中记载了很多数据。
除了千丝网,千山月还负责了湖底工程的修缮。这一部分,千山月并没有说得太清楚,依旧是记录数据,然后画图纸。
又在后面写了了一些,宋代建筑与如今建筑之间的差距,还有木头如何在水下防止朽坏的办法。
可以推算出,她负责修缮改建的,应该是一处宋代的建筑。
从她画的那些图纸中,可以看到一些建筑内的情况。如果真的能进入其中,这些或许会用得上。
除了这些,千山月还会在笔记中记一些很奇怪的话。
比如“按照庄子的思想,人类应该回归原始社会,但原始社会的人难道就一定比现在的人过得差吗?”
又或者是“人类的社会制度自诞生起,上层管理者是不是就开始享受对下层普通人类的剥削?
剥夺他们的劳动所得,也剥夺他们的知情权、选择权,控制他们的人生,让他们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
赵满看到这里的时候,皱了皱眉,有些看不懂千山月究竟要表达什么。
但笔记写到这里,已经全部写完了。
赵满又往背后翻了好几页,后面有一篇倒着写得日记,或者更像一篇绝笔。
1960年5月12日,晴。
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但我知道,我很可能走不出秦岭了。
我不知道我的笔记能不能被人看到,但有些事情,我需要将它记录下来。
传说天和地在很久以前是连接在一起的,最初的时候,人和神住在一起,共同享有这片天地。
后来,颛顼帝斩断连接天地的建木,人和神正式分开。
我想说,这不是传说,这是真实发生过的历史!
天梯被斩断,普通人不再被当做蝼蚁,但修行者的道路一样被斩断,再没有成仙的可能。
大地上灵气开始断绝,灾难频发。
颛顼帝子孙大禹铸九鼎,定山河,命族人守护“山河鼎”,人类文明得以发展,普通人或聚为城邦,或散落山野,不再为“神”所苦。
然而我辈修行之人,因为灵气日渐减少,到了秦时,已经已经没有门派之说。到了唐时,修者已经跨不过元婴。
到了宋时,先祖白筠不满白族族规,出秦岭,寻生路。
白族作为“山河鼎”的守护者,有一些族规在今天看来,已经到了反人类的地步。
他们不允许修行者出现“家庭”这种社会单位,每一个白族的孩子降生,会被要求测灵根,有灵根的放在一起教养,没有灵根的单独放在另一边教养。
他们将有灵根的孩子教养为“神”,要他们断情绝欲,为“山河鼎”,为“苍生”奉献一生,直至不得不奉献出他们的生命。
他们将没有灵根的孩子培养为“侠”,何为“侠”?
在白族的观念中,天地无道,“侠”为此生。“侠”需要辅助“神”,完成救世的任务。
但我更愿称他们为“工”,就像蚂蚁族群中的工蚁一样,用他们漫长的几百年寿命,对这片土地修修补补。
没有家庭的存在,白族的人天生感情淡漠。又为了保证灵根与血脉的纯正,白族常常近亲结婚。
白族的基因很优秀,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所以哪怕近亲结婚,白族也很少出现畸形儿,但白族的人,总是有着超乎常人的病态执着欲。
白族像是神秘的秦岭中,高贵神秘的“神”,他们掌握着这块土地上所有的一切,哪怕是蚂蚁的迁徙,都要按照他们的计划来。
白族守着神器“山河鼎”,不用像外面的修行者一般向天地渴求那一点灵气,但他们对成仙并不执着,反而对于自身“守护者”的身份执着了几千年。
白族有着其他修行者难以企及的功法,但是每一个修行到“化神”的修行者,都会被白族发配到“世界的边缘”,我将其理解为“异空间”。
我们眼睛看到的,并不是这个世界的全貌,除了长、宽、高所表现出来的三维空间外,还有其他的空间存在。
这些空间或卷曲,或舒展,与我们的空间相连。空间中有很多危险、诡异的存在。
白族最高深的剑典《太虚剑典》中有一层剑法叫做“堙灭”,就是用自身对“剑”的领悟,划开与现实相连的“异空间”,从而达成为敌人送葬的目的。
先祖白筠不甘心自己的结局如此,并且她认为,“山河鼎”是钉在地星龙脉上的钉子,是阻止地星真正发展的源头。
人族是有灵根的种族,灵气的存在并不会阻碍人类的发展,反而能让人族生活得更好。
修行者有移山倒海之能,经过灵气润泽后的人族,将不会再惧怕干旱、洪涝、飞蝗、鼠疫等等一系列灭顶之灾。
修行者追寻大道,凡人在修行者的庇护下,也可以安居乐业。
于是先祖走出了秦岭,建立了千家。千家的存在,是为了证明,白族信奉千年的信念,是错误的。
人和神,可以共存。
说完千家与白家的矛盾,我再来说一下我与白家的矛盾。
我之所以断定我不能活着走出秦岭,是因为我的家族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
家族中某些处在顶端的人,出于某种我不知道的目的,联合倭寇,对白族进行了惨无人道的灭族残杀。
他们或许觉得自己这次行动不会成功,甚至给这次行动取名叫“蹬鹰行动”。
兔子蹬鹰,尚有一搏。
他们认为自己是弱者,只有放手一搏,才有一线生机,所以联合了当时臭名昭着的倭寇。
但是他们自己没想到,他们成功了。
白族被不知名的原因消耗殆尽,族中只余老弱,一夜之间,被千家屠灭。
但是他们也失败了,白族还有人活着。
千家之所以发现这件事,是因为白族守护的地方,那些机关、阵法都还在正常运转,也就是说,它们的主人还在。
这是我与白族的矛盾,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结下的,无解的仇恨。
一个家族、一个社会,上层的决策者是不是天生享有对下层成员的剥削、隐瞒、愚弄权力?
然而我甚至不能抱怨,因为我所处的环境,我的家族,给了我胜过这个世界百分之九十普通人良好教育、优渥生活、美好未来。
在金台玉殿中被蒙着眼睛做大小姐?
还是坐在泥潭中看明月高悬?
我似乎都没有选择的权力。
当那个如冰雪冷然的女人找到我时,我隐约感觉到了自己大限将至。她是白族的人,我知道,我的家族与她的家族之间,有用血泪筑起来的仇恨。
但我还是选择了跟她走,我并非被她许诺的“共享神器”所吸引。
只是新的国家才刚刚建立,我的同胞刚从麻木不仁中长出新的脊梁,炮火刚刚在华夏大地上熄灭。
如果白族守护的“山河鼎”在此时出现了问题,那刚刚站起来的国家,或许会收到更深的打击。
在这一刻,我似乎共情了先祖颛顼帝的选择。
明知是末路上的最后一舞,仍旧义无反顾。
因为我的身后,是饱受苦难,刚刚有一点希望降临的同胞。
千家与白族从先祖白筠起,便理念不合。
但在这一刻,我选择背叛千家的理念,用毕生所学,帮助白族守护“山河鼎”的存在。
看到这本笔记的人,你应该是一个修行者。如果你想毁了“山河鼎”,我有几条建议,希望你能听进去。
做事要缓,事缓则圆。
功德需修,“山河鼎”凝聚人族气运,擅自毁坏,是万劫不复之灾。
莫要断了普通人的活路,修行者希望向上,但普通人也有活下去的权力。
最后,白族需斩。这一族占尽天恩,享有“神”一样的能力,行使“神”才拥有的独断专行,摆弄苍生的权力。
若不斩白族,我辈修行众人,永无出头之日!
赵满:“……”
艹!
摆弄苍生个屁!
这位千小姐就算没活到华夏拥有“邱小姐”,总听过“胖子”和“小男孩”吧?
这种外科手术,轻轻往白族所在的地方一种,整个白族瞬间不复存在。
盛世之时,华夏上就过月球,并且已经在月球上建立基地,安装核武。整个世界,都在这些核武的射程范围内。
海洋上,十三艘航母一字排开,陆地上,重装合成旅不多,也就49个而已。
美丽国的华夏威胁论深入民心,他们“好莱坞”的科幻大片中,华夏已经连续当了二十多年的究极大反派了。
在乱世到来前最后一年,天文局声称已经在太空中观测到了另一颗有生命的星球。
这么逆天,谁能摆弄啊?政府不反过来摆弄他,都已经是白族几千年积德保佑了。
现在政府表现得对华夏各个地区失去控制力,赵满都怀疑这是在作假,上面争权夺利是有,但是一旦有一个能镇压全局的人出现,政府应该不会变现得这么软弱才对。
他甚至怀疑,上面是不是在憋着什么坏。
不过看过这篇笔记,对于李无极所说的,白族在其他修行者心目中所谓“反派”的地位,多少有了一些了解。
白族把持“山河鼎”,阻止灵力回归,这本身挡了所有修行者的路。
但是对于普通人来说,一个安定的,可以发展自身科技的环境,远比跟修行者,甚至修行大乘,成了“仙”的人生活在同一个空间维度中,安全很多。
至少不会有修行之人一怒,一城飞火湮灭的事情存在。
这本身是两个不同观念的冲突,没有谁对谁对,也没有一方要给另一方让路的说法。
白族这种观念,有的白族人自己都不认同,这本身就是极致压抑人性、克制自身欲望、甚至是背叛自身所处阶级的一种行为。
但是白族一坚持就是几千年,并且在这几千年的时间中,将所有反对的声音,全都压下去。
这就很强大了。
千家在面对白族时,既有“照世灯”中所见灭族之祸的恐惧,又有绝地反击的悲愤,跟倭寇联合灭白族,好像是他们不多的选项之一。
他们甚至不觉得自己会成功,还给自己的行动取了一个“蹬鹰计划”的代号,也真是可笑又可悲。
赵满将千山月笔记中所画的图纸撕下来,合上这本笔记,像是合上千山月矛盾又无奈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