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忍耐半天，霍秀秀终于按捺不住开口，水汪汪的眼睛看着纪初桃，将她从思虑中唤醒。
“姐姐，你是小花哥哥新认识的朋友吗？”
小花，也就是当初和他们一起前往塔木陀的九门解家当家——解雨臣。
对于解家和霍家。
纪初桃感官非常复杂。
当年组织集结九门探索四川张家楼遗址失败后，本就已经大伤元气的九门又开始分化，一部分是被张起灵救了的，完全信仰他的霍家和解家。
一部分是以组织和张启山为首的，投靠组织的张家后裔及其他几家。
还有提前退出、保持中立的吴家和齐家。
被那些人送入格尔木疗养院后，纪初桃就已经不再关注九门。
她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小哥身上，每时每刻都在绝望中度过。
纪初桃从小到大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她是聪明人，尤其在线索足够多的时候，足以将事情首尾推断地一清二楚。
事情中陈文锦一再提到的“它”，在纪初桃抽丝剥茧后，竟发现这是一股和张家抗衡的力量。
从前张家分崩离析被这股暗中力量清洗，以至于后来张起灵不得不把一些任务分摊到其他人身上。
交易达成后，又被它暗中使绊子。
张启山想保全九门，又无法放弃领导的任务，加之有“它”从旁使力，便将重伤失忆的张起灵送进组织地盘。
那些年里，只有霍家和解家在为张起灵的安全和那些人周旋。
解家救了张起灵，即便是有着他们自己的目的，解家人仍旧把张起灵从疗养院中解救了出去。
而霍家，利用自己的和上头联姻的关系，一直在保全张起灵的安全。
九门背信弃义是让人生厌，但那个并非组织和九门、隐藏在后面的力量，也是罪魁祸首之一。
她要让他们全部都死！
或许除了吴家，解霍两家在未来也能成为她计划中的一部分。
纪初桃心思流转，很快回过神来，清泠娇媚的桃花眼对上小丫头好奇的目光。
轻轻点头。
“算是。”
得到回应的霍秀秀立刻变得雀跃，话也瞬间多了起来。
“姐姐，小花哥哥回来就说他认识了一个特别好看的朋友。”
“我刚开始还不觉得他说的是真的，没想到看到你，我才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你这么好看的姐姐。”
“你的身手也好厉害，能一招就把小张和小黎打趴下，姐姐，你是怎么练的呀？”
她的问题太多，纪初桃并没有回答，不过这种冷淡似乎并没有打断霍秀秀的关注。
问完又将目光转向小哥。
“这位哥哥，姐姐一定是你的女朋友对不对，你的运气真好。”
小哥淡淡看了她一眼，也没有搭理。
倒是胖子接过话茬，和霍秀秀聊了起来。
见两人相谈甚欢，纪初桃便也不再关注，转而靠在小哥身边，小手落在他的掌心里。
粉唇轻张，眸光流转。
“张起灵，我的脚疼。”
娇滴滴的模样，哪还有刚刚那副什么都不在意的冷淡漠然。
简直判若两人！
偷偷关注着这边的霍秀秀惊呆了。
小哥不懂得什么害羞，也向来不在意其他人的目光和看法，听到初桃喊疼，直接将她一双纤细小腿搭在自己身上。
握住那截雪白如玉的脚踝，褪去高跟鞋。
少女的皮肤带着凉意，摸起来如同美玉般温润滑腻。
明明大家刚经历了几场混战，都是一身臭汗，但她连脚都清清爽爽，冰冰凉凉，仿佛天生就不会出汗一样。
“这里疼吗？”
小哥垂眸，手掌包裹着她的脚轻轻揉捏，着重按着脚跟和脚掌。
当众这样亲密，纪初桃还是有些害羞的。
倒不是露脚害羞，而是她的脚有些敏感，被小哥这样按着，有种说不出的痒。
粉唇不由抿起，低低“嗯”了一声。
莺莺呖呖的嗓音，听得人骨头缝都发酥，霍秀秀红着脸，下意识揉揉耳朵，心里想着。
这个姐姐好娇啊。
和打人的时候完全不同，难道这就是大美人的反差？
纪初桃不知道霍秀秀心中所想，胳膊撑在桌上，支着额头看小哥清淡却认真的脸。
她忽然想起记忆之中，张起灵也是这样，对她全部的事都很认真。
知道她不穿鞋子不舒服，哪怕脚不沾尘，也依旧会花掉大半钱给她买来一双精致绣鞋。
纪初桃心头有些发酸，同时也更坚定自己的想法。
她一定要让张起灵再无后顾之忧。
时间过去大半个小时，私密交谈的两个人重新走到后院。
霍秀秀直接跑去老太太身边，扶着她的胳膊。
不知道他们离开都谈了什么，此刻吴邪脸色有些奇怪，伸手指了指仍坐在那的纪初桃他们三个。
“婆婆，我的三个朋友都知道这些事情，可以让他们一起进来，有些地方他们也可以做补充。”
老太太刚听吴邪说了一些事情，现在对谁来不来已经无所谓。
几人从大堂进入内里客厅，落座后，吴邪就将他从鲁王宫到巴乃经历的全部事情讲了一遍。
他足足讲了一个小时，让纪初桃被迫完整回忆了一遍曾经发生的事。
明明现实时间还不到两年，她却已经在张起灵记忆里真实度过了一个世纪。
“我本来打算这些事情尽量不传播出去，因为我不知道后面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看到您的样子，我一下就想起了我三叔，我不忍心瞒着您。”
吴邪语气有些凝涩，他刻意忽略了看见霍玲变成禁婆的那一段。
“您的女儿，很可能也不在人世了，她在广西就被人杀死了。”
看到霍老太沉默不语，又继续道。
“我相信从广西回来的那个不是您的女儿，您之所以觉得她古怪，是因为她根本就不是你的女儿，您说她给您的感觉是房间还有另外一个人，是因为她根本就是有人伪装的，她自己就是那个隐藏在房间的人。”
“这个从广西回来了的人，她把自己藏在房间里，她已经成年了，只要避开一切和您亲昵或者大量交谈的事情，您根本没有机会认出她来。”
有些事情如果没有亲身进入其中的话，是永远无法切身体会的。
如果纪初桃不曾参与过小哥的过去，大概她也无法明晰这场九门为期数十年的自救。
当年九门为了寻求更好的发展，在张启山的带领下被上面收编，也就是初期形成的组织。
为了满足上头的一些愿望，身为特殊部门部长也是组织领导之一的张启山开始大规模调查东北张家，并且全国范围内寻找现任的张家族长。
小哥并不是他们找到的唯一的张起灵，在那之前他们已经秘密处决了不少个名为张起灵的人。
纪初桃和小哥也是那时知道了长沙九门。
为了解决青铜门带来的麻烦，他们找到当时的九门，并且与之达成一个交易。
可惜的是，隐藏在张家的那股势力竟然也掺和进了组织和九门里。
在四川张家遗址考察接近尾声时，那些人再一次掀动蝴蝶翅膀，导致的结果是小哥救人重伤，随之又被张启山家族那一派送进格尔木疗养院。
将近20年后，解家将小哥救了出去。
也是这时，纪初桃发现了不对。
解救过程中，以解家为首的人开始破坏组织在格尔木疗养院的所有资料和档案，不仅如此，许多实验成果也被尽数销毁。
在那一次解救行动中，纪初桃又见到了一次解九爷。
再然后，解九爷做了最后一件事，将小哥送到了九门二代人员所在的考古研究所。
至此，小哥正式开始寻找他失去的记忆。
纪初桃在这一段记忆中受到的创伤是极大的。
醒来之后，大脑的保护机制让她忘却了所有与之相关的记忆。
不过在后来的探索中，她仍然在蛛丝马迹中找寻到了事情的真相。
组织对张家的考察从未停止，并且在那个隐藏势力的引导下，开始逐渐趋向更高层次的研究。
九门一代分崩离析，组织便在十几年后再次启动九门二代来进行第二次探索。
第二次探索是广西上思的张家古楼。
九门二代带着他们的任务来到广西，同样解九爷也抓住这次机会，在盘马杀红眼将考古队尽数屠戮时，他用早就安排好的人替代了整支考古队。
如果不是当时陈文锦和霍玲带着其他人在水下考察，恐怕她们两个也会惨遭毒手。
活着出来的两个人发现了考古队的异样，并且用假密令将替代他们的陈文锦和霍玲从研究所调走。
两人重新进入考古队，想要找到发生一系列事情的原因。
在那之后，吴三省和解连环联手，以更加雷霆的手段破坏组织的一切。
这才是九门真正的自救。
纪初桃清空思绪，沉下心来看向对面脸色阴沉的霍老太。
吴邪所说的一切似乎并没有让她过于激动，甚至来说也没有惊讶，仿佛她早就已经知晓了这一切。
一个真正爱孩子的母亲是不会认错自己女儿的。
倒是胖子听了非常惊讶，又觉奇怪。
“你是说西沙考古的那个霍玲是假的，她不是霍玲吗？那假扮霍玲的目的是什么？”
吴邪也茫然，但他现在只能判断是两股势力在博弈，一股势力想把自己的人通过这种方式置换到另一股势力当中。
霍老太太没有理会两人的说辞，只喝了一口茶，顿了顿，才又问吴邪。
“你刚才说的所有的过程中一直有一个身上纹着麒麟的人在你们身边，这个人现在在哪里？”
吴邪和胖子面面相觑，没有说话，纷纷看向小哥身边的纪初桃。
人家女朋友在场都没表示，他们两个也不敢说些什么。
万一小桃子不开心，小哥保不准拿刀把他们两个片成羊肉涮火锅。
见他们两个都看向那比她孙女大不了多少的小姑娘，霍老太也若有所思，不待她开口询问，就听那小姑娘忽然出声。
“现在想找，是不是太晚了？”
霍老太一愣，紧接着又皱眉。
纪初桃压根没管她，自顾自拿起茶壶斟了一杯茶，雪玉一般的手指捏在茶杯边沿，没有喝，只是放在鼻尖底下轻轻嗅了嗅。
“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你们不过把他当作投诚的工具，现在找又有什么意义呢？”
少女话音刚落，霍老太骤然起身，目光透着惊惧，像是瞬间失去语言能力一般发不出声音。
好半天，她才颤抖着手，字字句句像是从牙关硬挤出来。
“没人能想到当年的后果。”
“我们……”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到底没说下去。
纪初桃看着她，目露讥讽，掌心重重拍在茶杯上，嗓音满是愤恨。
“所以你们改头换面，安安分分过起日子，子女绕膝、儿孙满堂，安稳和睦、天伦恒畅。”
“这就是你们没人想到的后果？”
字字珠玑，句句凄厉。
霍老太本就雪白的脸色，此刻更是白的吓人，要不是被秀秀扶着，恐怕早就跌坐在地上。
吴邪和胖子没说话。
他们倒也不是不敢，只是看着小天仙儿此刻恍若疯魔的模样，莫名觉得心酸又心疼。
掌心被锋利的茶杯碎片划破，鲜血慢慢将雪白瓷片染红，刺痛了小哥的眼睛。
他伸手拉住少女纤细的胳膊，让她重新坐下。
随后又从吴邪手里拿过来刚刚包扎剩下的绷带，将初桃划破的掌心包好。
小哥的手指异于常人，霍仙姑的视线在他手上刚落下一秒，下一瞬直接冲了过来。
抓起他的手看了一眼，后退几步，脸色铁青。
这样大幅度的跑动，吴邪都担心她一把老骨头给碰骨折。
刚想问怎么了，没想到老太婆一下跪了下来，连着边上一直伺候着的霍秀秀也不明白怎么回事地跪了下来。
仿佛是确认了什么，老太太脸上的那种肃穆以及她跪下的沉重和坚决，真的不能再真。
纪初桃冷眼旁观，没有安慰一言一语。
小哥也没有任何的举动，看着她们犹如一尊雕像。
吴邪冲过去，想把老太太扶起来。
但老太太神情肃穆，不愿起来，边上的霍秀秀完全傻了，可能从来没见过奶奶是这样的，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好继续陪跪。
霍老太毕竟是长辈，吴邪再怎么胡闹也没想让她当场罚跪，赶紧给胖子使了个眼色。
两人强行把老太婆扶了起来，让她重新坐下。
她的目光在小哥和纪初桃之间游移，想说什么却又找不到出口。
好半天才看着小哥问道。
“你还记得我吗？”
小哥摇摇头。
老太太咬了咬下唇，笑得自嘲。
“也对，你肯定什么都不记得了，如果你还记得，你可能不会来见我。”
这话说的，好像小哥和她有一腿似的。
吴邪暗自腹诽，他可不敢把这话说出来，不然小桃子能把在场所有人的皮都扒了，赶紧又问。
“婆婆，难道你们认识？”
老太婆似乎一下变得无比疲惫，苍老的脸瞬间就垂下泪来。
“报应，都是报应，我害了我的女儿，吴老狗和解老九子侄相残，我们的儿女陆续失踪，全都是报应。”
“做我们这一行，果然是逃不过天理循环。”
霍秀秀在一旁安慰她，说着不要太过相信宿命，老九门很多都子孙兴旺，不太像报应。
霍老太苦笑摇头。
“哪里还有什么老九门，解放之后我们还有幻想，然后事情一波接着一波，一开始我们还想抱在一起，后来，能保住自己就不错了。”
“那几年跟着我们混的，吃着我们这口饭，打着保票算是自家人的，有多少人被我们害了，有多少人反过头来害我们？”
“旧社会的时候还有道义，还有江湖，黑背老六一把刀就能保全一条街的，那几年什么都没了，我们从来没想过人能坏到那种程度。”
她的声音变得沙哑。
“等到连我们这种人也开始害人，我就知道，老九门的气数尽了。”
霍老太将目光转向冷着一张小脸的纪初桃，眼底的光芒晦涩难懂。
吴邪在旁边抓心挠肝地看着，总觉得这几个人话里有话，尤其是小桃子，她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老太太呢？这老太婆说的老九门又是怎么回事？
他没忍住问出了口，老太太却又忽然沉默下来。
这种持续了相当久的时间，她才又缓缓开口。
“吴家小子，你对我很实诚，但你是吴老狗的后代，当年我们发过誓，这件事情我们都会烂在肚子里，当然现在这个誓言也不那么重要了，但是我也不想说这件事情，他想知道我才会说。”
老太太的目光转向小哥，眼神中的感情非常复杂。
“你想知道吗？”
小哥和她对视，并不回答，片刻后摇了摇头。
“你不想知道？”
小哥的眼神淡然如水。
“我并不相信你。”
老太太和他对视，脸色一下子开始变化，她的目光扫过一边的纪初桃。
“因为她吗？”
小哥没有回答她，而是朝初桃伸出手，语气清淡。
“我们回家。”
少女有片刻怔愣，随即握住他伸过来的手，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和小哥向外走去。
吴邪和胖子也立刻跟了出来，一路走到院子中央，还没出大门就听到有人大叫留步，回头看到霍秀秀追了上来，拦在他们几个面前。
“等等，等等。”
纪初桃面色一哂。
“你想拦着我们？”
小丫头摇摇头，用一种很奇异的眼神看了看小哥，又转而真诚面向纪初桃。
“姐姐，我知道你很厉害，但现在外面全是新月饭店和琉璃孙的人，任凭你们手段冲天，现在出了这里肯定也要吃大亏的，我奶奶说故人一场，她会帮你们找个安全的地儿，你们可以暂时去那里避避风头，我们也保持联系，她还有好多事情要问你们。”
“况且，关于这个哥哥的事情，我想我可能知道一点。”
霍秀秀向他们眨了眨眼睛，手指指向小哥。
……
纪初桃没有拒绝霍秀秀的话。
不是她害怕，而是最近霍家和解家的动向告诉她，他们即将有大动作。
索性随着他们的意留了下来。
霍秀秀叫来司机换了一辆不起眼的帕萨特，从公主坟一直开到东四，转来转去，到了一胡同里很不起眼的地方，前面是一处非常气派的老宅。
不过走进去就能看到里面全荒废着，院子非常大，满园的杂草。
长时间没有人住，墙壁上的爬山虎已经爬满了门窗，屋里到处都是灰尘，没有任何的家具。
纪初桃还从未住过这样的地方，一瞬间有些犹豫要不要花费一些精力先回杭州。
思索过后还是决定随遇而安，先看看老太婆这次又打了什么主意。
霍秀秀给他们留下了牙膏牙杯毛巾，据说等晚上再给他们送铺盖，至于这满屋的灰尘，需要他们自己来打扫。
小丫头在自己的地盘有些自得，说完晚上给他们带吃的和酒过来后，便雀跃着离去。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吴邪和胖子关上院门都松了口气，瞬间瘫倒在地。
“娘的，今天也忒刺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