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卜卦,怕凶多吉少。”金煜把玩着手中的核桃,一脸愁容,“万一卦象显示‘大凶’,我可受不了。再说了,要是真找不到那只玉蝴蝶,知道得太多对你也不好。”
连翘明白这些话是刚想出来的,她翻了个白眼:\"金老板,现编词也打下草稿比较好。\"
“哎哟喂,古大人您这是要拆我台吗?”金煜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商人逐利是没错,但唯独对古大人您,我可是要考虑周全的。”
连翘知道自己磨嘴皮子功夫技不如人,也就不想跟他在这儿耽误时间:“算了,只要讲清楚就行了。”
金煜夸张地竖起大拇指:“古大人是通情达理之人!”
连翘不吃吹捧:“我就问一句,若找不到那只破蝴蝶,我的瓶子是不是就肉包子打狗了?到时候,理赔不?”
金煜一听“理赔”二字,从圈椅上弹了起来:“古大人!那南兆国远得跟天边似的,路上打点关节的银子比牛毛还多!就算找到了,人家能白给吗?那可是要花大量真金白银去换的!”
“我知道,就是先问清楚,免得今后扯皮拉筋的。你急什么?”连翘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又不是现在就要分你那五千两银子,瞧你这副守财奴的嘴脸。”
金煜这才松了口气,一屁股坐下,圈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也不隐瞒了,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问题是,那玉蝴蝶现在在谁手里?可能在某位南兆国大臣的裤腰带上挂着,也可能早就碎成八瓣儿被小孩当石子踢了。”
金煜愁眉苦脸地比划着,“找个巴掌大的玩意儿,就跟在御膳房的泔水桶里捞粒儿芝麻似的。可老皇上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三天两头派王公公来问我何时启程。”
连翘凑近问他:“我纳闷的是,一只破玉蝴蝶,就算是用和氏璧的边角料做的,能值几个钱?值得老皇上这么兴师动众,还专门派你去南兆国大费周章地寻找?”
金煜的表情瞬间凝固,活像吞了只苍蝇。
连翘相信自己的直觉,金煜没撒谎,但也有所隐瞒。于是,逼他亮出底牌:“皇宫里奇珍异宝堆成山,老皇上为什么对这只玉蝴蝶这么上心?该不会是…那蝴蝶会飞吧?”
金煜叹口气,左右张望后压低嗓音道,“这可是要掉脑袋的事!您要是没做好听惊天秘密的准备,咱们现在就打住。不过先说好,听完可千万别说出去——我还想留着脑袋娶媳妇呢!\"
连翘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笑了:\"你该不会要说,这玉蝴蝶其实是老皇上的初恋信物吧?\"
“比那可刺激多了!”金煜不情愿地道。
本来,古连翘和金煜像在两个平行世界,做人做事各有一套。他们除了买卖古董没有别的交往。
所以,连翘见金煜煞有介事的样子,她猜金煜要对她讲的,无非是商人最看重的两件事:要么发财,要么破产。
不过,连翘私下认为,放在现代,金煜要算是金石鉴定专家,皇家都暗戳戳地尊他几分。也因此,无论时运如何不济,他的当铺只要悠着一口气,就不会破产。那么,金煜要讲的就是发财之事啰。
“你继续。”连翘淡定得很。
金煜见她不害怕,心下佩服,究竟是御史大人,胆气够够的。
他道:“按皇上祖宗规矩,谁手里握着这只玉蝴蝶,谁才是真龙天子!这事儿没人知道,除了老皇上和我,不过,现在您也知道了。”
连翘一口茶喷了出来:“你逗我呢?这么绝密的事,你怎么可能知道?别忘了,你最多就是个收破烂儿的祖宗。”
金煜见她不信,叹气:“是!我算老几?正规渠道当然轮不到我知道,但是,事情都有个“但是”。早年,我在乡下收了本古书,是皇家漏到民间的。上面有这件事的记载。这事情本来已经烂在了肚子里,可是那天被老皇上找了去,我一下就联想到了。回来,就又把那本古书翻了出来,仔细研究一番,发觉就是这么回事,老皇上坐在龙椅十几年,手中却没有玉蝴蝶,你说这事情蹊跷不蹊跷?”
连翘发现自己完全没有猜到,心跳如鼓:“你、你刚才不是说老皇上手里有一只。”
金煜踌躇了一下,不吱声。
连翘的好奇心彻底被吊了起来:\"这样,我给你立个字据,要是花瓶拿不回来,我不要了!\"
“别别别!”金煜有些感动,连连摆手,“真拿不回来,我砸锅卖铁也赔您。何况,现在还不知道我会走到哪一步。”
他顿了顿,又苦着脸道:“若老皇上明白,我也知道有这么一个规矩,那我小命必定不保。这是我今年要渡的一个劫,逃不掉的。可把我给郁闷坏了,也找不到人说说,今天跟您这儿一吐为快,舒服多了!”
连翘听得后背发凉,强作镇定地又要抿口茶——结果发现杯子早空了。
咳,好奇害死猫。
“当时,我跪在地上,王公公把那只精致的金镶玉蝴蝶递给我,我摩挲几下,就知道那是只仿品,但哪敢说啊!所以真品只有一只,在南兆国。”
连翘着实佩服金煜的鉴宝本事,一摸,就八九不离十地辨出真假。
但让她没料到的是,自己当只花瓶就被牵扯了进来,有些懊恼。她真不知道什么后果在等着自己。
金煜接着道:“事已至此,就请你帮个忙呗。”
连翘这下谨慎起来:“怎么帮?”
“你在北疆待了几年,能不能介绍个靠谱的向导?”
“这好说。去北疆鹰嘴岩一带找山民箫氏夫妇,你称呼他们萧大叔和萧婶就可以。”
金煜赶紧记在小本本上,那认真劲儿活像在记他的宝物。
“要是...万一你这一趟,找不到咋办?”连翘忍不住问。
“不知道,碰运气了。”金煜苦着脸说,“要不,就在南兆国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给自己挖个坑呗。”金煜哭丧着脸,“反正回来也是死路一条。”
连翘安慰他:“要我说,那都是百年前的老黄历了,说不定早就不作数了。老皇上这是自己吓自己。所以,找不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不用格外担心。”
“理是这个理儿,可老皇上是庶出上位,心里虚着呢,所以有执念,不能给后世落下话柄。保不齐,他现在已经在做美梦,想着找到玉蝴蝶后亲手交给新君,自己就能善始善终,且完美了。”金煜垂头丧气地说。
连翘突然觉得金煜有几分可怜:\"金老板吉人自有天相,肯定能找到的。\"
“借您吉言。”金煜难得正经地拱了拱手。
他压低嗓门儿说:“我跟小蓝说是去南兆国鉴宝,要离开一阵子…但对您,我是一句谎话都没有。知道为什么吗?”
连翘挑眉:\"因为我是个好人?\"
“大人不记得了,当年您救了我一命。”
对金煜来说,把花瓶押在老皇上那里,编一套瞎话骗骗古连翘,是驾轻就熟的伎俩,但他没有。这是因为古连翘当年做捕头时,把他从火堆里给拖了出来。
金煜从此就信她。
江湖之人,即使干的是坑蒙拐骗的勾当,迷信起来,那也是万劫不复,就奔那儿去了。颇有庄子“盗亦有道”之风。
连翘一时语塞。她发现,这个看似油滑的当铺老板,骨子里竟有几分江湖侠义。
金煜沉闷一阵儿后,淡淡开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打算过几日就动身。”
古连翘突然意识到,不是只有自己才会跟命运抗争,遇到事儿了谁都会。
金煜绵软似“扶不起的阿斗”,但他见多识广,即使是被挤压得长久不见天日,也会熬到“发芽”的那一天。明知前路凶险却还能谈笑风生。
而高高在上的老帝王,居然也会为只玉蝴蝶寝食难安,提心吊胆地在位十几年。
活着,谁都会被命运捉弄。
这古代的上层,也到处是一肚子苦水不知道往何处倒的人。
老天爷公平公正,不会偏袒任何一个人。
以前,是自己孤陋寡闻了。
连翘突然就释怀了,舒坦起来。
她站起身,拍拍衣服的褶皱,潇洒地抱拳一笑:“祝金老板一路顺风——记得给我带点南兆国的土特产!”
……
暮春初夏。
季翃刚批完第三十七份奏折,鼻子已经对“圣上圣明”之类的马屁话过敏了。
他捏了捏鼻翼,站起来踱到庭院廊下。
遮天蔽日的浓绿间悬垂着一大坨一大坨槐花,香气四溢。
一阵风来,枝叶轻轻摇动,飘落满地花瓣,洁白的素雅,紫红的可爱,他顿时心旷神怡,分外舒畅。
王公公迈着碎步,穿过高大挺拔的槐树,来到季翃面前:“陛下,兵部尚书昭王和骁骑营的王春河都统求见。”
“知道了。”季翃伸了个懒腰,骨头咔咔作响。“让他们进来吧,顺便把朕的薄荷膏拿来——朕的鼻炎犯了。”
“拜见皇上。”风尘仆仆的季昭和王春河见皇上过来,连忙站起来行礼。
季翃挥手:“免礼!”
王公公端来香茗,仨人隔着书案坐下。
季翃示意他们喝茶,然后问季昭:“去北疆一趟如何,方案施行还顺利?”
“臣和王都统正是赶来跟皇上禀报的。”季昭道。
季翃见他嘴角起泡,面容憔悴,王春河的衣袍也沾满泥水,就知二人骑马昼夜驰骋,赶到了京城,没有休息,直接进宫。
季翃盯着他俩的黑眼圈道:“这样……听我安排,今天你们刚到,不必着急,先回去休息,歇一歇,养好精神,明日我把陆伯嵩和古连翘他们叫来,你们一边介绍情况,一边商议,方案就可以在小范围定下来了。”
季昭估计,季翃有新的考虑。于是,和王春河起立拱手告辞:“谢皇上关心,在下听令!”
次日,晨光熹微。
季翃晨练后出来,见季昭和王春河已经在庭院等待。笑着问,“感觉如何?”
季昭咧嘴一笑:“托陛下的福,吃饱喝足,睡了七八个时辰,现在缓过来了,神清气爽,能徒手打死一头牛。”
季翃颔首:“那便好。”
很快,几位大臣陆续到场。
户部尚书陆伯嵩腋下夹着一个账本,见到王春河就拿出账本拍了他一下:“北疆的饭就是好吃,又长高了,只不过是横着长的。”
“陆大人,别哪壶不开提哪壶,马上就有仗打了,一打仗我就能瘦下来。”王春河道。
御史大夫古连翘、兵部侍郎林化江、刑部主事陈俊研也都到了。
林化江和陈俊研都有些兴奋,他们是第一次参加皇上的小圈子会议。
古连翘抱着一摞卷宗摇摇晃晃地走进来。
“古爱卿,”季翃忍不住打趣,“你这是把御史台搬来了?”
古连翘脸一红:”回陛下,下官...下官还在学习阶段。\"
会议正式开始。
王公公奉茶后,关上御书房的门,站在看得见门的长廊上伺候。
巨大的树冠之间挤挤挨挨,苍绿浓郁的树影缝隙中漏出金线般的光芒。
王公公抬头,荫蔽如盖,只能听见鸟儿们叽叽喳喳的欢腾声。但他知道,上边有人,贴身侍卫们都在树上蹲着。
御书房内,檀香袅袅,季昭缓缓地铺开一幅巨大的地图,眉头微微皱起,沉声道:“东丰国这次又借南兆国的壳来搞事情,他们的野心真是越来越膨胀了。”
王春河补充:“看那架势,要和云霄国玩一把大的。”
陆伯嵩:“谁怕谁,来了,就叫它有去无回。”
季昭接着:“东丰国对我云霄国虎视眈眈多少年了,边境百姓一直都饱受战乱之苦,田地荒废,山林尽毁,大片大片的无人区没法生存,人都跑光了。”
季翃用审视的眼光打量着各位:“他们无非是以为我登基时间不长,无暇顾及边境,一再挟持南兆国趁虚攻打。是时候彻底解决这个问题了。昭王你来说具体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