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工城的炼器场从没有这么热闹过。
晨露还挂在棚顶的茅草上时,四面八方的修士就已挤满了广场,连屋顶和墙头都扒满了人。今日是九州炼器大会的最终展示日,三十位顶尖炼器师将在正午前交出自己的得意之作,由鸣天炉亲自“品鉴”——炉口亮起金光者为胜,能引动炉内本源之火盘旋者,便是百年难遇的“天工之作”。
杨辰的展台设在最角落,与周围流光溢彩的摊位格格不入。他面前只摆着个半旧的木箱,里面铺着层稻草,稻草上躺着柄看似普通的铁剑——剑身没有雕花,剑柄缠着粗麻,唯一特别的是剑鞘上密密麻麻的刻痕,像无数细小的星点。
“这就是拿了三轮第一的杨辰?”有人踮脚张望,看清那柄剑后忍不住撇嘴,“我家劈柴的斧头都比这精致。”
“听说他前几日端了玄铁帮,怕是没时间打磨器物吧?”
议论声中,沈清辞提着食盒走来,见他正用细砂纸打磨剑柄,忍不住笑道:“还在修?再磨下去,木头都要被你磨穿了。”她打开食盒,里面是刚蒸好的桂花糕,“尝尝,给你攒点灵气。”
杨辰捏起块糕点塞进嘴里,甜味刚漫开,就听见东边传来一阵骚动。神曜剑府的凌霜正捧着柄长剑走过,剑身流转着赤霞般的光,剑穗是用鲛人泪串成的,每走一步都叮咚作响。“这是‘赤霞剑’,用火山核心的‘熔晶’炼的,能引动地火。”她的声音带着刻意的扬高,显然是说给杨辰听的。
围观者纷纷惊呼,连评审席上的周显都点头赞许:“熔晶性烈,能炼得如此温润,凌丫头的控火术又精进了。”
紧接着,凡仙圣院的白发长老推出一架古琴,琴身是千年梧桐木所制,琴弦竟是用冰蚕丝与金线绞成的,轻轻一碰便流淌出清越的乐声:“此琴名‘和鸣’,能调和灵力冲突,最适合修士突破境界时使用。”
展台前立刻围满了人,不少宗门长老已开始询价,场面愈发热闹。
相比之下,杨辰的摊位依旧冷清。只有木家小公子蹲在旁边,盯着那柄铁剑看了半晌:“杨兄,你这剑……真的能行?”他昨天亲眼见杨辰从废铁堆里把这剑捡回来,当时剑刃还缺了个口。
杨辰没说话,只是用指尖在剑鞘的刻痕上轻轻一点。刹那间,那些星点般的刻痕突然亮起,在晨光中连成一张完整的星图,剑身在星光照耀下,缺口处竟缓缓渗出银白的光,像是在自我修复。
木家小公子惊得张大了嘴,刚要说话,却被一阵更大的喧哗打断——玄铁老人亲自推着一辆车走上主台,车上盖着块黑布,布下隐隐有雷光闪烁。
“是‘镇雷鼎’!”有人认出了那轮廓,“三百年前圣祖未完成的神器,玄铁老人竟把它补全了!”
黑布被揭开的瞬间,全场倒吸一口凉气。那鼎高三尺,青铜铸就,鼎身刻满了雷纹,鼎口悬着九道银链,每道链端都坠着颗雷珠,雷光在链间游走,发出“滋滋”的声响。玄铁老人将手按在鼎耳上,闭目凝神片刻,鼎内突然炸响一声惊雷,九颗雷珠同时亮起,竟在半空凝成一道雷龙虚影!
“好!”周显猛地拍案,“圣祖当年卡壳的‘九龙引雷阵’,终于被你补全了!”
玄铁老人捋着胡须,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杨辰的角落:“杨小子,你的作品呢?该不会拿不出手吧?”
这话像根针,刺得围观者的目光齐刷刷投向杨辰。沈清辞握住他的手,掌心微微出汗,凌霜更是抱着赤霞剑,嘴角噙着一丝嘲讽。
杨辰站起身,将那柄铁剑从木箱里取出。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甚至连灵光都收得干干净净,就像一柄刚从铁匠铺出炉的新剑。他走到鸣天炉前,将剑轻轻放在炉口的石阶上。
“就这?”凌霜忍不住嗤笑,“怕是连炉烟都引不起来。”
话音未落,鸣天炉突然“嗡”地一声轻颤。炉口的青烟不再四散,反而像被无形的手牵引着,缓缓缠向铁剑。更奇的是,剑鞘上的星图再次亮起,与炉内透出的青光交相辉映,那些原本普通的刻痕,竟与鸣天炉壁上的“万物同灵”古纹完美重合!
“这……这是……”玄铁老人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睛瞪得滚圆。
下一瞬,鸣天炉内的本源之火突然冲天而起,却没有四散,而是化作一条通体雪白的火龙,绕着铁剑盘旋三圈,最后竟温顺地钻进剑鞘的刻痕里,消失不见。炉口亮起的金光中,浮现出三个古朴的字:“归墟剑”。
全场死寂。
连风都仿佛停了,只有铁剑剑鞘上的星图还在缓缓流转,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是有无数星辰在里面呼吸。
“本源之火……认主了?”周显喃喃道,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三百年了,鸣天炉的火,从没对任何器物这么温顺过!”
“不可能!”凌霜失声喊道,“这柄破剑怎么可能……”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打断——归墟剑突然自行出鞘,剑刃在空中划过一道银线,没有惊天动地的威力,却精准地斩断了赤霞剑的剑穗,又轻轻落在镇雷鼎的雷珠旁。奇异的是,狂暴的雷光一触到剑刃,竟瞬间变得柔和,像被驯服的野兽。
“这是……‘化煞为灵’!”白发长老瘫坐在椅子上,指着归墟剑,“能让至凶至烈的灵力化为己用,这等境界,已超越了‘天工’,达到‘器道’的极致!”
死寂被彻底打破,全场爆发出海啸般的轰动。修士们疯了似的涌向杨辰,挤得展台都差点翻了,有人哭着喊着要拜师,有人捧着自家最珍贵的材料求换归墟剑的一丝灵韵,连一直傲气的凌霜都呆立在原地,手里的赤霞剑仿佛突然成了凡铁。
杨辰轻轻握住归墟剑,剑身在他掌心微微颤动,像是在撒娇。他看向挤得水泄不通的人群,突然想起师父说的话:“最好的器物,不是能劈开山河,而是能让握着它的人,心里踏实。”
此刻,掌心传来的温润触感,比任何欢呼都更让他安心。
玄铁老人走上前,对着杨辰深深一揖:“老夫输得心服口服。”他指着归墟剑,“这剑……究竟有何玄机?”
杨辰笑了笑,将剑递给他:“您摸摸剑鞘的刻痕。”
玄铁老人依言触摸,指尖传来熟悉的凹凸感,突然恍然大悟:“这些刻痕……是你每次炼器失败时,随手划下的痕迹?”
“正是。”杨辰点头,“一千三百七十二次失败,才攒出这张星图。它不是什么神器,只是柄记得所有错误的剑。”
这话像道惊雷,炸得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原来那让鸣天炉都温顺的灵韵,不是天赋异禀,而是无数次失败堆积出的沉淀。
夕阳西下时,归墟剑被供奉在鸣天炉旁,剑下刻着杨辰的手书:“器无贵贱,贵在知过。”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却总有人回头望向那柄看似普通的铁剑,像是在寻找自己曾经的失败与坚持。
沈清辞走到杨辰身边,看着他被人群挤皱的衣襟,笑着递过块手帕:“这下,整个九州都知道你的‘失败剑’了。”
杨辰接过手帕,望着天边的晚霞,归墟剑的微光在暮色中若隐若现。他忽然明白,今日的轰动,从来不是因为一柄剑,而是因为所有人都在这柄剑上,看到了一个朴素的真理——所谓奇迹,不过是把无数次“做不到”,熬成了“做到了”。
夜风掠过炼器场,归墟剑轻轻鸣响,像是在回应着远方传来的、无数个正在失败却不肯放弃的敲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