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厚与否,还得由百姓评判!”
朱瞻基摇了摇头,对此并不在意,接着说道:“想必你们刚才也看见了李时勉被带出去的情形,他一开始就反对我设立医学院。
具体原因嘛,我就不说了,这是他当时跟我谈话的内容,由杨士奇杨学士记录下来,你们看看吧。”
说着,朱瞻基将李时勉签字的对话递了过去。
小鼻涕机灵地接过来,递给夏原吉二人。
两人对视一眼,意识到他们此行的目的或许就在那份记录里。
想到这儿,他们立刻凑在一起翻开记录。
越看,两人越觉得内容有些不妥。
尤其是朱瞻基表现出的那种一味退让的态度,让熟悉朱瞻基性格的夏原吉直觉其中有阴谋的气息。
要知道,这位太孙殿下在生意上从不吃亏,怎么会在这个小小的国子监祭酒面前如此忍让?
朱瞻基不知道夏原吉如此敏锐,等他们差不多看完后才开口说道:
朱瞻基略带惋惜的摇摇头,表情透着深深的失望:“本来听信李时勉的话,我差点放弃创建医学院的念头。
我还打算将他的建议写入我和太子创办的新报纸上呢。”
他瞥见夏原吉与蹇义脸上写满疑惑,停顿片刻,小声补充道:“哦,这报纸不是寻常的邸报,它由皇家直接印发,免费分发给所有臣民和官员。”
此言一出,夏原吉和蹇义如梦初醒,心中已然明白其中深意。
夏原吉更是心知肚明为何早先总觉得其中有蹊跷。
这分明是在给李时勉挖陷阱。
若无这份报纸,李时勉的主张并无不妥,甚至可能广受赞誉。
可一旦报纸刊出,局面立刻逆转。
创建医学院无疑是一项善举,国子监反对的理由不过是士林支持罢了。
然而报纸一出,只要公布太孙殿下提及的目的,稍有理智的人都能明白其益处。
那时,士林不该继续反对,而应颂扬功德。
毕竟谁能保证生死大事不需医者?背后批评江湖郎中尚且可以,公开场合却难免自讨苦吃。
若是有人前脚反对,后脚生病,那些郎中怎会轻易放过?说不定送来的药方就是致人毙命的。
夏原吉和蹇义想到此,不禁冷汗直冒。
刚才太孙殿下当众提议建医学院,若他们稍有异议,名字岂不也会登上报纸?
生死与否他们倒无所谓,但若死后还要被世人唾骂,任谁也无法接受。
就在这一瞬间,他们终于明白了那位赫赫有名的国子监祭酒,为何在被拖出去时会有那样的表现。
“太孙殿下真是高明!”
夏原吉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突然拍了下朱瞻基的马屁。
他觉得自己以后对于太孙殿下的一切事务都要多加留意几分了。
同时也暗自庆幸自己之前与太孙殿下讨价还价的事,没被太孙殿下记仇。
否则,他觉得自己今天下朝后就得递上辞呈回老家了。
看到两人的反应,朱瞻基便知道他已经把夏原吉这位老前辈和蹇义吓得不轻。
心里有些好笑,但也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便安抚道:“办报纸的目的在于公平公正,实事求是,有理有据,如实报道,让大明百姓知晓真实信息及朝廷政策。
所谓公道自在人心,民众的眼睛是最亮的,是非曲直自有读者判断,我想二位尚书对此应该毫无异议才是。”
——
“我等绝无异议!”
听到朱瞻基的话,夏原吉与蹇义毫不犹豫地摇头表示赞同。
*谁敢有异议?
报纸显然是为了宣传朝廷政策而设的工具。
民间原本就有邸报流传,况且太孙殿下还提出免费赠予百姓,这东西既不盈利,自然成了善政。
不仅他们本就没打算反对,即便真想反对,也找不出理由。
怎么能反对天下读书人知晓国事呢?
这消息一旦传出,哪怕不宣传,恐怕也会遭人唾骂吧。
两人的反应完全在朱瞻基预料之中。
夏原吉与他关系不错,再加上新盐之事,他是情理之中会支持的。
蹇义更简单,他还是太子詹事。
太子詹事不仅负责辅导太子,还要替皇帝传话,称他为皇帝亲信也不为过。
得到这两人的认可,朱瞻基心中最后一丝顾虑也消除了。
六部中最重要的不过户部、吏部和兵部。
至于礼部、刑部、工部,这三个部门的话语权远不如前三部。
眼下夏原吉已站在他这一方,兵部尚书金忠虽病重,但由杨士奇代理尚书一职,也是支持他的。
唯一让他摸不准的就是蹇义。
毕竟吏部被称为六部之首,而吏部尚书则被称作天官,权力地位显赫。
不过他对蹇义还是有所了解的,连自家祖宗都称赞此人诚实且有能力。
当年特意让蹇义留于身边整整九年,就是为了将他留给建文帝。
虽然朱允炆确实给他升了官,但却始终没有重用他。
蹇义长期处于边缘地位,齐泰、黄子澄掌权期间,朝中推行一系列改革政策,这也使得蹇义逐渐与建文帝产生分歧。
后来建文帝退位,朱棣入主应天府,蹇义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归顺。
“既然两位尚书都没异议,那咱们就谈谈其他事务吧。”
朱瞻基笑着说道,接着继续道:
“李时勉之事让我对国子监大失所望。
为人师表者,却是一个见风使舵、追名逐利的小人。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更何况师生之间呢?这让我不得不怀疑由他教导出来学生的品行与才能。”
朱瞻基说完,看了夏原吉和蹇义一眼,随后说道:
“因此我想提出一个想法,想跟两位尚书商量一下。”
朱瞻基话音刚落,夏原吉和蹇义二人脸上露出了些许苦笑。
说到底,他们本只是想来打探点消息罢了。
如今这位皇太孙却抓住机会,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们。
听到朱瞻基提及国子监,他们岂会不知,一个李时勉根本填不满这位太孙的胃口,他这是把目标瞄准了整个国子监。
偏偏他们还找不出理由反驳,毕竟李时勉亲手将自己的把柄递到了太孙手上。
当老师的成了反复无常、追名逐利的小人,质疑这样的教师所教出的学生,这位太孙借机发挥再合适不过了。
“请太孙殿下直言。”
两人相视一眼,眼神中透着几分无奈。
早知如此,他们根本不会跑来打探消息。
“嗯,说起这事,还是因为我最近读《孟子》这本书时,感触颇深啊!”
朱瞻基装作感慨万分的模样,一番回忆之后,才缓缓念道:“人常犯错,方能改正;内心困顿,思虑受阻,而后有所作为;情之所至,言之于色,方能被人理解。
若内无守法之臣辅佐,外无敌国相抗衡,国家往往走向衰亡,由此可知,忧患使人生存,安逸致人*。”
朱瞻基说完,也不理会一脸茫然的夏原吉与蹇义,接着说道:“这话让我恍然大悟,再看看如今国子监的状况,我认为国子监不能再这般安逸下去了,要是那些大明未来的栋梁一直生活得无忧无虑,没有外来的威胁,他们就不会有上进之心,我们大明又如何展望未来?”
“太孙殿下这是想……”
蹇义越听越糊涂。
朱瞻基讲了一大堆话,他只听明白了一点,这位太孙殿下要整治国子监,但具体怎么整治,却听得一头雾水。
什么叫大明的未来栋梁太过安逸?
又说什么没有外来的威胁他们就不会努力?
夏原吉比较清楚朱瞻基的为人,一听朱瞻基这一番高谈阔论,便猜到朱瞻基肯定是在谋划什么大事。
所以蹇义刚开口,夏原吉就悄然向后退了半步,随后低着头,目不斜视。
顿时,原本地位相当的两人,瞬间变成了蹇义为首、夏原吉为从的局面。
这种变化虽小,但蹇义正沉浸在朱瞻基的话里,没察觉到。
不过夏原吉的小动作没能逃过朱瞻基的眼睛,他对这老头退后半步的行为感到哭笑不得。
别看只是半步,其中含义可不小。
日后若是有人提起这事,朱瞻基可以直接说:“当时我是站在吏部尚书蹇义身后的!”
听听,这话一出口,责任全推给了蹇义。
朱瞻基对这个老狐狸有些无奈。
不过也没太放在心上,这老家伙虽然精明,但真遇到大事,朱瞻基还是相信他会站出来的。
不然也不会只是退后半步罢了。
这只是想让蹇义打头阵而已。
朱瞻基古怪地看了眼蹇义,似乎交错了朋友,便继续说道:
“我的意思很简单,孟子不是说过吗,外无强敌相逼,国家便会衰败,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在国子监旁边建一座学院,名为南北大明皇家学院,选址在应天府和北平之间。”
“学院的地位与国子监相当,由皇室监管,所有开销皆由皇室承担。”
“到那时,皇家学院成立,让他们凭实力公平竞争。
有了这样的压力,国子监的监生们想必也会紧张起来。
除此之外,我还打算在两校之上增设一项奖励,名为奖学金,凡是在这两所学校中表现出色的学生,都可获得来自皇室的助学金。”
“这……”
蹇义听到朱瞻基的话,嘴巴张得老大,几乎可以塞进一颗鸡蛋。
这位太孙殿下,这些计划恐怕早已成竹在胸了吧?
先提议建医学院,让李时勉入局,再将李时勉的名声搞臭,进而牵连到国子监,顺势提出建立皇家学院。
这一环套一环的策略,怎么看都觉得是这位太孙殿下早有预谋的。
这些事仿佛专等着李时勉跳进来似的,环环相扣。
站在蹇义身后的夏原吉听了这话也很吃惊。
虽然不如蹇义那么夸张,但他对朱瞻基多少有些了解。
朱瞻基一开始讲道理的时候,他就察觉到这位太孙殿下肯定还有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