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洪泉踩着碎石路往山上走时,背包带子勒得他肩膀生疼。八月的昆仑山白天热得像个蒸笼,汗水顺着他的太阳穴往下淌,在粗布衬衫上洇出深色的痕迹。他停下来擦了一把汗,抬头望向远处隐没在云雾里的山脊。
\"陈老师,再走半个钟头就能看见村子了。\"向导老刀在前面两米处转过身,黝黑的脸上皱纹里夹着汗珠。这个五十多岁的藏族汉子背着一捆绳索,腰间别着一把猎刀,走起山路来像一只山羊般轻快。
陈洪泉点点头,伸手扶了扶眼镜。作为省民俗研究所的研究员,他这次进山是为了考察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古村落——当地人称为\"无灯村\"的地方。传说这个村子有个古怪的习俗:天黑后绝不点灯。
\"刀哥,那个不点灯的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陈洪泉喘着气问道,同时从背包侧袋掏出录音笔。
老刀突然停下脚步,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环顾四周,压低声音说:\"陈老师,这事儿不好在路上说。\"他指了指前方拐弯处,\"过了那个山坳,有个老猎户马爷的木屋。咱们在那儿歇脚,让他给你讲讲。\"
山风这时突然大了起来,吹得周围的灌木沙沙作响。陈洪泉注意到老刀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甚至带着几分警惕。这个在昆仑山当了三十年向导的汉子,此刻竟显得有些不安。
转过山坳,一间低矮的木屋出现在视野里。屋顶上压着石块,烟囱里飘出缕缕青烟。屋前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正在剥一张兽皮。
\"马爷!\"老刀高声喊道,声音在山谷里回荡。
老人抬起头,眯起眼睛打量着来人。当目光落在陈洪泉身上时,老人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手里的剥皮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刀娃子,你带生人进山干啥?\"马爷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老刀快步上前,在老人耳边低语几句。马爷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长叹一声,招手示意他们进屋。
木屋里的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草药和兽皮的气味。墙上挂着各种兽骨和风干的草药,角落里堆着几个鼓鼓囊囊的麻袋。马爷给两人各倒了一碗奶茶,浑浊的眼睛一直盯着陈洪泉看。
\"年轻人,你去无灯村做什么?\"马爷开门见山地问。
陈洪泉放下茶碗,从包里取出工作证:\"我是省民俗研究所的,来收集一些民间传说和风俗资料。\"
马爷看都没看证件,只是摇头:\"那地方不吉利。三十年前,整个村子差点都死绝了。\"
\"就是因为不点灯的习俗?\"陈洪泉追问道。
马爷和老刀交换了一个眼神。老人起身,从墙上取下一个铜铃,铃身上刻着古怪的符文。他把铜铃递给陈洪泉:\"拿着这个。夜里要是听见铃响,千万别回头。\"
陈洪泉接过铜铃,入手冰凉沉重。他正想追问,老刀突然站起身:\"天不早了,得赶在天黑前到村子。\"
马爷送他们到门口,突然抓住陈洪泉的手腕:\"记住,天黑后别出门。要是听见有人敲门,别应声。要是看见窗外有人影,假装没看见。\"
老人的手劲大得惊人,陈洪泉感觉腕骨都要被捏碎了。他勉强点头答应,马爷这才松手,目送他们离开时,嘴里还念念有词,像是在念什么咒语。
离开木屋后,山路变得愈发崎岖。陈洪泉忍不住问:\"刀哥,马爷说的那些警告是什么意思?\"
老刀脚步不停:\"无灯村的老人都信山里有东西。天黑后点灯,会把它引来。\"
\"它?是什么东西?\"
老刀突然停下,转身盯着陈洪泉的眼睛:\"陈老师,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好。咱们做完调查就走,别多问。\"
陈洪泉注意到向导的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猎刀。山风又起,吹得树叶哗哗作响,像是无数人在窃窃私语。
下午四点左右,他们终于翻过最后一道山梁。下方山谷里,几十间灰黑色的石屋错落有致地散布在山坡上,屋顶上长满青苔。整个村子安静得出奇,没有炊烟,没有人影,甚至连声狗叫都听不见。
\"到了。\"老刀说,声音里没有一丝喜悦。
下山的路比想象中难走。碎石经常打滑,陈洪泉不得不抓住旁边的灌木保持平衡。有几次他的手掌被荆棘划破,血珠渗出来,在阳光下呈现出诡异的暗红色。
靠近村子时,陈洪泉注意到每户人家的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有些门缝里还塞着黄色的符纸。村口的石牌坊已经风化得看不清字迹,旁边立着一个石像,像是某种兽类,但头部已经被毁。
\"那是山神的像。\"老刀解释道,\"破四旧时被砸坏的。\"
他们沿着村中唯一的一条石板路往前走,脚步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响亮。陈洪泉突然有种被注视的感觉,他猛地回头,却只看见空荡荡的街道和紧闭的门窗。
\"今晚咱们住村长家。\"老刀指向前方一座稍大的石屋,\"他是我表舅,已经提前说好了。\"
村长是个六十多岁的干瘦老头,脸上皱纹纵横,眼睛却亮得吓人。他默默的接过老刀递上的烟酒,领着两人进了院子。院子里有一口古井,井台上刻着些模糊的图案。
\"西厢房给你们住。\"村长说话带着浓重的口音,\"天黑前吃饭,天黑后别出门,别点灯。\"
陈洪泉想多问几句,村长却已经转身进了正屋。老刀拍拍他的肩膀:\"先安顿下来,我去帮忙做饭。\"
西厢房比想象中干净,一张木床,一个旧衣柜,还有张摇摇晃晃的书桌。陈洪泉放下行李,取出相机开始拍照。透过窗户,他能看见院子里那口古井在夕阳下投下长长的阴影。
晚饭很简单:糌粑、腊肉和一盆野菜汤。饭桌上,陈洪泉试图询问村子的历史,村长却始终低头吃饭,一言不发。老刀也不说话,只是不停地给陈洪泉碗里夹菜。
天快黑时,村长突然开口:\"晚上不管听见什么声音,都别出门。\"他盯着陈洪泉的眼睛,\"特别是别往井那边看。\"
陈洪泉正想追问,老刀在桌下踢了他一脚。窗外,最后一缕阳光正在消失,村长起身点亮了一盏油灯,但很快又吹灭了。
\"记住,别点灯。\"村长说完就回了正屋,留下陈洪泉和老刀坐在黑暗里。
老刀摸黑收拾碗筷,陈洪泉掏出手机想照明,却被向导一把按住手腕:\"别!\"
就在这时,院子里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掉进了井里。陈洪泉浑身一僵,老刀的手也抖了一下。
\"什么声音?\"陈洪泉小声问。
老刀没回答,只是拉着他往西厢房走。进屋后,向导从怀里掏出马爷给的铜铃,挂在门把手上:\"今晚别脱衣服睡,把录音笔准备好。\"
陈洪泉刚想问为什么,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哭声,像是女人的呜咽,又像是风吹过缝隙的声响。那声音时远时近,忽左忽右,听得人头皮发麻。
老刀的脸色变得惨白,他飞快地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又觉得不对,改为双手合十。陈洪泉注意到向导的嘴唇在不停颤抖,像是在默念什么祷词。
\"刀哥,到底怎么回事?\"陈洪泉压低声音问。
老刀摇摇头,指了指耳朵,又指了指窗外。哭声越来越近,最后似乎停在了院门外。陈洪泉感觉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死死盯着窗户,生怕看见什么人影。
突然,挂在门上的铜铃轻轻动了一下,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老刀像触电般跳起来,一把捂住陈洪泉的嘴,用眼神示意他绝对不要出声。铜铃又响了一声,这次更清晰。与此同时,院里的古井传来\"哗啦\"的水声,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井里爬了出来。
陈洪泉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他听见院子里响起缓慢的、湿漉漉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正向他们所在的西厢房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