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小宫女急促的声音夹着风雨未尽的寒意传入寝殿,打破了凝华宫这片短暂的宁静。
碧书眉头一凛,眼中冷意更甚,转身看向碧画,语气低却坚定如铁。
“你守在内殿,寸步不离,看好十三公主和大皇子。”
碧画惊道。
“碧书姐姐,你要做什么?”
“出去迎人。”
碧书轻声应着,已步履不停朝殿门行去。
她披上斗篷,掀开帘幕的动作不紧不慢,姿态沉稳如常,宛若未听见门外那震动人心的消息。
凝华宫门前,芷兰姑姑正立于阶下,身后跟着四五个嬷嬷和内监,全都神色冷硬,面无表情。
她身着银灰色素锦宫装,头戴玉钗,垂手而立,眉眼端肃。
虽无一言,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
小林子低声劝道。
“芷兰姑姑,咱们娘娘也不在宫里,如今宫中无人主事,两个小主子也刚睡下,不如……您改日再来?”
芷兰目不斜视,冷冷扫了小林子一眼,声音淡漠。
“太后懿旨,岂是你一个奴才敢质疑的?”
她语气平缓,字字清晰,却听得人心头发凉。
碧书这时已至殿前,掀帘而出,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平和神情,朝芷兰盈盈一礼。
“芷兰姑姑怎么来了?这天色都要黑了,外头风凉,姑姑何必这时来寒宫受冻?”
芷兰眼神未动,淡淡开口。
“宜妃娘娘如今正在养心殿侍疾,太后念着两个小皇嗣无人照料。”
“特命我来接他们前去慈宁宫抚养一段时日。”
说完,她手一抬,身后一名内监恭敬地捧出一封朱红封口的懿旨。
碧书眉头微挑,神情恭敬中夹着一丝无形的抗拒。
“太后娘娘一番慈心,自然是感激的。”
“只是两个小主子一向黏着娘娘,若是忽然带走,怕是要哭闹不休,惊扰太后清净,岂非不美?”
芷兰一言不发,只站着,眼神在她脸上静静打量。
片刻后,她声音不急不缓。
“两个孩子不过哭闹几声怕什么?太后既发了懿旨,便是想为他们好。你这做奴才的,莫非还要多嘴?”
“奴婢不敢。”
碧书低头退一步,语调却愈发镇定。
“只是这疫疾凶险,娘娘为了陛下,已孤身入养心殿,身负重责。”
“而凝华宫若在此时生出动荡,娘娘那边也必然挂心。”
“若是叫皇上知道了,必然也要忧心。”
“且宫里眼下人人自危,内廷封闭,外出之人皆需过淬火熏衣,如何带两个年幼的孩子外出穿宫?”
“姑姑既是知礼之人,也应当体恤娘娘的苦心。”
芷兰面色不变,眼神却已渐寒。
“大胆!我问你一句,你这是要违抗太后懿旨吗?”
她的语调平静,听不出喜怒,可那股无形的压迫感却骤然加重。
仿佛下一句若再言不合,便可治你以下犯上之罪。
碧书目光如水,眼帘微垂,唇边依旧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奴婢自不敢。”
她徐徐开口。
“但太后娘娘体恤宫人,一向宽厚仁德。”
“必不会愿意因一纸懿旨,反倒让两个孩子在疫病之时奔波惊扰。”
“再者,娘娘临行前有言,凝华宫内一应事务皆由奴婢主事。”
“没有宜妃娘娘的准许,小主子们若出了事,奴婢罪责难逃,连累娘娘,那才是逆了太后恩典。”
芷兰盯着她看了片刻,冷冷一笑。
“好一个伶牙俐齿”
“奴婢不敢巧言,只盼姑姑宽容。”
碧书微微躬身。
“芷兰姑姑,您先回慈宁宫复命,就说凝华宫小主子身子尚弱,等疫事平稳些。”
“奴婢再恭送两个小主子前往,到时候也不叫太后娘娘忧心。”
芷兰看她神情从容、言辞恳切,脸色虽未有波动,却已微露不悦。
“我今日是奉太后懿旨来接人的,不是来听你在这里讲理。”
她抬手往后一指:“懿旨在此,你若执意不允,便是抗旨,你想清楚。”
碧书身形未动,脸上笑意敛去半分,声音一字一顿。
“奴婢明白。但皇嗣之事,非同小可,若有一丁点差池,便是欺君。”
“奴婢不敢轻易放人,还请姑姑体谅。”
空气在两人之间凝结,仿佛连呼吸都沉重了几分。
门后,碧画抱着小主子们悄悄听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殿门前,两列宫人对峙而立,寒风中衣袂猎猎,一时间风起云动,杀气暗藏。
“哎哟,今儿这凝华宫可真是热闹的紧啊。”
语音未落,一道宽袍华服的身影踱步而来。
来人身材圆润,步履稳健,眉眼间带着惯常的讨喜笑意。
一双眼睛精明透亮,正是太监高福顺。
他身后随着两名内务府小太监,一人抱着一只鎏金的紫檀箱子,一行人气定神闲地走入宫门。
一边说一边望向众人,语调温和却隐隐透着打趣。
“原来是芷兰姑姑也在这儿,怪不得风头不小,连这凝华宫的门槛都快被风声掀了去。”
碧书一眼看到高福顺,原本凝如冰雪的神色瞬间一缓,眼底隐约透出一丝欣喜。她略一颔首,朝他行礼。
“高公公。”
高福顺眼神如电,飞快地朝她递了个眼色,意在劝她暂且按兵不动,莫要惹事。
他神色如常,笑呵呵地收回视线,看向芷兰。
芷兰却并未如往常那般含笑回应,反而眉头微蹙,眼神微冷。
“高公公,不在养心殿伺候,怎的跑来这凝华宫?”
她话语不重,却带着丝不加掩饰的不悦,仿佛他这一出现,便扰了她的章法。
高福顺却并不恼,仍笑得得体圆滑,声音里满是轻松。
“咱家本是当差的人,哪能主张去留?”
“今儿娘娘进养心殿的急,许多平日用惯的物件都没带全。”
“皇上担心娘娘住得不舒坦,就让咱家去内务府再取几件新物来添置。”
他说着指了指两个小太监身后的箱子,又笑道。
“只不过娘娘脾性仁厚,说前线将士尚在苦战,不可太过铺张,连咱家带的沉香榻毯都嫌厚重”
“皇上听了那话,直夸宜妃娘娘是当朝女中典范。”
“还说咱家若再带多了,索性就回宫去罚抄宫规三十遍。”
“咱家这不是来凝华宫,将宜妃管用的物件儿,一并带过去。”
他这番话说得轻巧诙谐,惹得两旁宫人都忍不住低头偷笑,甚至连碧书的眉眼也微微柔和。
可芷兰却听得神色愈发凝重,眉间疑云渐起。
“皇上说的?”
她慢慢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质疑与警觉。
高福顺一愣,但神情转瞬如常,眸光含笑,语气未变。
“那可不是?娘娘亲口在里头回话,皇上当时虽乏力,说得慢了些,可一句一句可都清清楚楚。”
芷兰眉头紧蹙,眼神深处闪过一抹难以置信。
“不对……皇上这个时候……应该还未醒。”
她这话虽是低语,却不小心吐了出来,落入在场众人耳中,一石激起千层浪。
碧书眸色微变,袖中手指悄然收紧,心中已是电转百回。
高福顺眼中微光一闪,脸上笑意却更浓,仿佛未听出芷兰语中的破绽,只呵呵一笑,顺势接道。
“皇上的龙体,自然是吉人天相,醒得快些也不稀奇,何况娘娘日日陪伴,自是要比旁人更灵验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