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粥粥心事重重,于是也没察觉到周饭饭和先知的怪异氛围。
她少有这样与先知面对面的时候,直到此时才发现,原来这位特殊的柱国模样看起来如此年轻。
也是到此时,她才意识到,这么长时间,她居然对于这张俊秀斯文的脸没有丝毫记忆。
她翅膀敛在身后,对着先知点头致意:“陆况让我来接您去地下掩体。”
她说着话,爱欲勾起一根丝线,灵巧的攀上屋檐,然后在悠闲舔毛的黑猫后脖颈处迅速化作一只手,毫不留情的将它揪了下来。
这只会给自己泡咖啡的猫抬起头条件反射的想要骂人,然而对上那双粉钻似的眼,嗷呜嗷呜的粗犷声音再出口就夹成了一个嗲里嗲气的“咪”。
没有小猫咪能够拒绝漂亮姑娘的怀抱。
大白努力扭转自己肥胖的身躯,试图从被拎着变成被抱着,然并卵。
她这话说得不像是来保护先知的,像是来绑架的。
先知倒也不在意,看着她微笑,被问及需不需要带什么行李时,也只是摇摇头。
周饭饭一直在她身后,从进了这个小院就开始沉默,唐粥粥回头看了眼她,发现孩子已经开始走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走到院门口又想起来,问了先知一句。
“女巫冕下……要怎么办?”
她对女巫的感情很复杂,在她记忆还未恢复的时候,赫卡忒确实是作为长辈帮助了她许多。
最初的十二柱国里,她曾经确确实实对女巫抱有过信任。
哪怕后来因为她的一些做法和观念与自己相悖,唐粥粥也一直希望这个可敬可爱的老人能够平安健康。
如今女巫成了三大誓约里唯一一个面对化道毫无还手之力的牺牲者,她说不难受是不可能的。
听她这样问,先知似乎也不意外,只是脸上的淡笑缓缓收敛了起来,他轻声道:“赫卡忒……有她的去处。”
……
雅典。
女巫在攀登一座山,一座由她的好友的尸身搭建起的山。
上一次陆况遗留在她身上的“静止”已经所剩无几,于是她爬着爬着,总是仿佛与这个世界错层了似的,被山石淹没,被草木穿模。
那浑身拢在巨大黑袍里的女人面色惨白的,每呼出一口气都仿佛带着无法控制的神力。
她所过之处,草木繁荣又凋零,仿佛在短短几秒中就经历了一个四季。
终于,她爬到了山顶。
那里,有一颗头颅在等着她。
“愿愿……”她缓缓坐在地上,又蜷起身子,将这颗嵌在山石中,还活着的孤零零的头颅抱在怀里。
她像一头失去了幼崽的母兽,围着【提坦】,蜷缩在一片凌乱的草丛中。
程愿艰难的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皮如同石头一般沉重,意识已经濒临涣散了,可他感受到了久违的抚触在额头的温暖,嗅到了比死亡更沉重的悲伤。
“小女巫?”他喃喃道,声音已经模糊嘶哑到几乎无法辨别,但还是能听出来他语气中的欣喜和担忧。
“……你怎么了?”他艰难的挣扎着,脖子以下已经化作山石的地方剧烈的震动着,每一次震动都会掉落下一部分的肢体。
或许那些曾经是他的肌肉,他的血管、骨骼,可是如今里面只剩石头、土壤,成了鸟虫草木的栖息地。
他不管不顾的撕扯着,直到那束缚完全断裂,而他也只剩一颗笨重的头颅,落在毫无形象嚎啕大哭的女人怀中。
这笨孩子潦草的蹭着女巫的脸,试图使用他早就不知道到哪里去了的手。
于是这时候,他才从那张满布深蓝色油彩的脸上看清了自己的模样。
“……我?我……我怎么了……我…”他呆呆的看着好友眼中倒映的一颗头,看向那山中被他挣断的脖子断口。
无论是这颗头,还是这半具尸身,都不能被称之为“人类”了。
于是他惊慌失措起来,孩子一样无助的看着眼前的同伴,嘴里却含糊的只能发出“我”“我”这样的声音。
比身体死去、比肉体破碎更深切的痛苦出现在这个心智只有七岁的泰坦混血脸上。
他干涸的眼眶流出两滴深红色的血泪来,难过的看着赫卡忒。
“啊……”他最后发出了这样的一声微弱叫声。
——声带也化作石头了。
赫卡忒仓促的抹了一把脸,将这笨孩子搂紧,一下一下学着从前袁诚哄他的样子拍着他毛茸茸的脑袋。
“好愿愿,好愿愿……”
女人蜷曲的长发与这不断生长又枯萎的草木连接,连同她这已经半虚幻的身体一起。
赫卡忒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是一阵风,捎来那些同伴们欢声笑语的曾经。
“……月亮累了,星星困了。”
她的神力无意识的逸散,操控着这一片天地都如同儿童剧场一般发生着骤变。
白日里,月亮升起又落下,星星闪烁又黯淡。
“虫儿不叫了,鸟儿不飞了……”
原本生机勃勃的山林间一瞬寂静,枝头零七碎八的落下一只只僵直的鸟雀尸体。
“小宝宝该……”
她的声音颤抖,连同大颗大颗温热的泪水一起,手抚在程愿的眼前迟迟不肯落下。
“愿愿。”赫卡忒头一次这样温柔的叫着这个笨重大孩子的名字。
明明从前她是不喜欢程愿的,长得难看,又笨,偏偏年纪和她相差无几,于是总是和她抢其他哥哥姐姐的注意力。
她是女巫,疑似是地母,程愿是泰坦混血,返祖盖亚的能力,他们两个连能力都是冲突的。
可是后来,最开始的那几个人里,一个个走得走,散的散,她从被照顾的小女巫,成了这支队伍的大姐姐。
有了日御、罗汉、道师……
有了时间、爱神、祝融……
陆况来告知她即将迎来泰坦神眷的时候,她心底是有料到的,她心知肚明,被放在台前的不是俄尼摩,就是泰坦族的混血儿。
……柱国【泰坦】,人们总是会默认身为【柱国】,就该为人类奉献一些,骨肉皮血,分毫不剩。
可是那是愿愿,是最后一个会叫她小女巫的同伴。
她卑劣的选择了俄尼摩。
她想给程愿留一片最终的安宁……一段只属于他们两个的,最后的旅程。
陆况固定在她身上的静止神力终于弥散了,赫卡忒“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她伸出还在打颤的手,合上了柱国【泰坦】的双眼,语调轻柔:“愿愿……睡觉了。”
赫卡忒的巨大黑袍盖在他们两个的身上,像是一重被子,又像是极深的夜,盖在这层会呼吸的大地之上。
……
“嗵嗵”“嗵嗵”。
……
远在人界西北方的陆况察觉到什么,心底骤然一阵钻心的剧痛,他立刻意识到不对,手颤抖着去抓传呼机:“小唐,去确认一下局长的状态,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