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极西之处。
黄沙漫天,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海。
同样轻易夺走人的呼吸,将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深埋于底。
能见度极低的沙暴当中,一个绰约黑影纹丝不动,她微微眯着眼,好像在感知着什么。
她是海洋与沙漠之主……吗?
如果是真的,那为什么现在的沙漠在阻拦她,好像那深处有什么东西,是绝对不能让她看到的一样。
利维坦灿金色的眸子直勾勾的望向那被黄沙遮蔽的中心,嘴角缓缓勾起。
她手中突兀的出现了一柄黑曜石与黄金镶嵌的权杖,轻轻落在这细密如流水的沙漠表面。
一瞬间,飞舞肆虐的沙石如同被按了暂停键,一粒粒静止悬浮在半空中,又好像有通天伟力将它们骤然从高处拍落,狠狠落在了这片沙原上。
终于,这片天地彻底寂静下来,烈日煌煌,映照着她的眸子与这沙原同色。
贝希摩斯,贝希摩斯……
哈。
亲爱的哥哥,你在哪里呢?
……
人类向来有送亡人的习俗,入殓、停灵、封棺,一项项工序排下来,局里虽然有专门的人负责,也还是给这几个小年轻搞得头昏脑胀的。
应骄头上别了一个纯白的蝴蝶结,这几天小涞浑浑噩噩,李耀辉还没结束神眷,于是这些丧仪也只能由她自己操持。
这俩老人在城市里的熟人都死的死死的死了,自然也没有吃席的必要,非要吃的话还得也去别人的席上吃回来。
应骄对着后勤给她的清单挨个打叉,感觉如果让她自己来,可能一铲子一铲子把爹妈埋后面山包包上,给老爹来两包烟,给老妈浇一勺油泼辣子。
最多再烧两刀纸。
但是真要这么干了,李老汉铁定要在下面骂她。
……骂呗,反正她又听不到了。
一个愿意抱着她儿子死了,一个窝囊了一辈子,最后逞一次英雄护着他闺女死了。
应骄沉默了一会儿,从李老汉坟头供果那里拆了一包烟出来自己抽。
“……好烟呢,便宜你了。”她边嘟囔着,边有些生疏的夹着烟到处找火。
自从先知让唐粥粥看着她戒烟开始,她身上的火机就一个不剩了,原先为了耍帅买的zippo换成了pocky,嘴里也只能叼棒棒糖。
她找了半天,视线游移着落在了灵前燃着的香烛上。
……也不是不行,但是好像有点掉价。
她纠结了一下,试探着将烟凑到李老汉坟头上。
“啪”。
香烛灭了。
不是吧,有这么灵?她不信邪,又凑到杨翠兰那边,白色的香烛烛火一下子窜起一寸高,好悬没燎了她眉毛。
看起来这老太太骂得很脏。
应骄都看呆了,哭笑不得:“至于吗……”
她慢慢蹲坐下来,又找杨翠兰借了火给老爹点上,嘴里叼着个点不燃的烟杆看着这两个坟包包发呆。
他们那边是不流行火化的,虽然最后差点变全肉酱,但他们这好闺女好歹还是想办法给俩人留了个全尸。
她想起这两天洛图南憔悴的脸,他言之凿凿的说他可以看见那些亡魂,也看到了她爸妈的魂魄。
可是当应骄问起他那些细节的时候,他却又卡壳,垂头丧气的,说上一次看到的时候,他们像是没有神智没有意识一样,直愣愣的在自己死去的地方站着,这几天就没再看见了。
他也觉得自己这说了跟白说一样,于是像个做错的狗一样,捂着脸蹲墙角去了。
应骄其实是信的,他这个卡戎神眷虽然这两年进步极为缓慢,但是确实在感知灵体和亡魂这个方面非常权威。
甚至比崔不为这种要借助开天眼的假道士还更方便一些。
但……即使真的有魂魄,她爸妈大概也会一直围在自己牵挂着的小儿子身边吧,会不会看见她这两天抽李耀辉那两顿,会不会在下面都气急败坏的跳脚说她对弟弟不好呢?
她这样发散着,风从她的灵魂中抽出一缕接一缕的悲伤,芦苇草似的,摇晃着,隐隐约约的,感受不真切。
“盼盼!盼!”她的身后传来了遥远的声音,一个女声,带着些乡土气的粗砺沙哑,被那风又传送过来。
像一把燎原的焰火,在这片枯萎的芦苇荡上爆燃起一股几乎要将她烧干的口渴。
她几乎是控制不住自己身体的颤抖,僵硬着,不知道该不该扭过身子来。
应骄一格一格卡帧似的转过来,撞入一双与她肖似,却同样通红的眉眼,一个被庄稼地磨练得更丰腴更壮实的女人猛的将她揉进了自己怀里。
“盼盼,没事,没事不怕啊。”李招娣哆嗦着手,搂紧这在自己离家前还是个消瘦豆芽菜的妹妹,“姐在呢,姐在这里啊。”
她说着说着,又握住了应骄和她一样满是茧子的手,突然怒起来:“秋日里了穿短袖,不知道自己披个衣裳?!”
应骄怔怔着被她劈头盖脸一顿带着哭腔的骂,鼻腔里还都是这股干净皂角粉的味道,有点尘土,赶路赶的。
从前两天得到通知——当然,不是应骄通知她的,局里面有专门处理的人,征求了陆况意见后,就派车去接了应骄还在外地的姐姐来,由洛图南来接待。
这么大的事,只留应骄和家里两个小孩,是要逼死这个本就早熟的孩子。
“姐……?”
她不确定的问出这一句,像是有点认不出了似的,实际上也确实,她上一次见大姐还是在她出嫁的时候,后面怎么劝她都不愿意搬来h市。
算下来也五年了。
李招娣又要忍不住了,眼眶里湿湿的,手掌捧着妹妹的脸,和她额头相抵着。
“哎……哎……没事啊盼盼,姐在这,妈也在这,爸也在呢,没事啊……没事。”
应骄和她抱着,默默的把刚刚没点起来的烟塞进了裤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