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呵...出去...”
梁家嫂子紧挨着男人,头发蓬乱如草窝,脸上满是泪痕和污迹干涸的沟壑。
眼神涣散,直勾勾地盯着梁母怀里哭嚎的孩子发呆。
忽然,她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近乎疯魔的怨毒和绝望,像是在质问丈夫,又像是在质问这铁皮牢笼:
“等死吗?啊?!我们是在这里等死吗?!
昭昭要饿死了!要饿死了!”
吼完,又像耗尽了所有力气,剧烈地呛咳起来。
“呜...怎么办!怎么办!我的昭昭。”
痛苦地蜷缩成一团,把脸埋进肩窝里,肩膀剧烈抽搐着。
“梁叔!阿姨!”
白羽再也无法抑制,带着浓重的哭腔出来。
眼前的惨烈景象,如同最残酷的噩梦。
活生生地将她敬重的长辈,在短短几天内搓磨得只剩下一丝游息。
集装箱窗口,那蜷缩的枯槁身影猛地一颤。
梁叔浑浊的眼睛费力聚焦,茫然地看向声音来源。
“梁叔,是我和小羽啊!”
白羽正要掀开呼吸面罩,便被张爻一把拦下。
几秒钟的死寂后,嘴唇哆嗦着,发出微弱嘶哑的、几乎不成调的声音:
“...小...小羽?你...你怎么也...”
那声音里没有惊喜,只有一种被苦难碾磨过后,不敢置信的酸楚。
而梁母,对白羽的呼喊毫无所觉。
她仅存一丝维系神智的线,都系在怀里那啼哭不止的小生命上。
“哦…哦…不哭…宝…”
“阿姨!”
白羽看着梁母模样,心像被无数根针狠狠扎透。
再看到集装箱深处,已经崩溃嘶吼的人。
一股从未有过的滚烫岩浆般怒火,猛地从她心底最深处喷涌而出!
烧得她浑身发抖,烧得她眼前发黑!
她不是没见过黑暗,但眼前这活生生的人间地狱...
这披着“隔离”外衣的系统性虐杀,彻底击碎了她对这个秩序残存的最后一丝幻想。
那高高在上的衙门,此刻在她眼中,就是制造这无边苦难,最腐烂肮脏的源头!
“这帮畜生!这群该下地狱的蛆虫!!”
白羽的声音尖利变形,她猛地扭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些冷漠巡逻的红袖箍。
盯着那扇紧闭的铁皮大门,胸腔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味。
“我要——”
她要做什么?她不知道。她只想把这片铁皮坟场掀翻!
把那些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的渣滓揪出来碾碎!
烧掉这吃人的地方!
暴戾的念头疯狂冲撞,理智即将崩断。
“阿羽!”
张爻一声低喝,如同冰水浇头。
她猛地靠近白羽,双唇紧贴对方耳畔,声音压得极低,冷静到近乎冷酷:
“冷静...想现在冲出去拼命?然后呢?我们跑了,留他们在这里等死?”
张爻的目光扫过梁家,那眼神并非无动于衷,而是淬炼于更深黑暗的清醒。
她比白羽更想碾碎那些老鼠屎,但绝不是现在。
她们能跑,梁家跑不掉!
白羽被她的话钉在原地,身体颤抖,眼中沸腾的怒火被冰冷的绝望浇灭。
张爻感觉她稍冷静,手上力道略松,但依旧钳制。
她深吸气,压下翻涌的杀意:
“听我的。先把东西塞给梁叔,要快,别招眼。”
她松开白羽,迅速交换背包,摸出一条高档烟和两盒最次的消炎药。
“我去试试...”
张爻声音冰冷平静,嘴角勾起一丝毫无温度的弧度。
“先把人捞出去,其他的账,出去慢慢算...一个,都跑不了。”
说完,她转身走向看守,脸上瞬间切换成无奈讨好的笑。
“几位大哥辛苦,来颗草卷解解乏?...”
她手里的整条烟和药,在昏暗中闪着诱惑的光。
白羽看着张爻的背影,又猛地回头看向梁叔浑浊眼中,那丝微弱的期盼。
听着婴儿越来越弱的哭声,像鞭子抽在心上。
她狠狠咬了下舌尖,剧痛和血腥让她彻底清醒。
不再犹豫,飞快拉开背包,掏出压缩饼干、瓶装水,趁着看守注意力被张爻吸引,扑到铁栅栏缝隙:
“梁叔!快!拿着!吃的!水!”
又掏出防水布裹紧的小袋奶粉、奶瓶和保温壶。
“嫂子!嫂子...快喂孩子!”
张爻的“疏通”高效冷酷。
高档烟开路,消炎药加码,精准地递到了里外几道关键守卫的手里。
她脸上那恰到好处的焦虑和懂事,配合着足以让人心动的诚意,迅速瓦解了本就不甚牢固的看守意志。
“行吧行吧,动作快点!就这一家,你别声张!别给老子找事儿!明天把剩下的...送过来!”
里外守卫的头儿,捏着暗红的烟盒和铝箔药板,眼神闪烁,最终不耐烦地挥挥手。
铁皮门被拉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明白!麻烦大哥了...”
张爻没有丝毫耽搁,急步冲回了角落集装箱。
她冲白羽使了个眼色,两人立刻上前。
白羽用力搀扶起虚弱得几乎站不住的梁叔,梁启明则挣扎着抱起孩子,搀扶着媳妇往外挪。
最麻烦的是梁母。
她对外界变化毫无反应,依旧死死凭空保持着抱孩子的姿势,机械地摇晃着。
张爻没有丝毫犹豫,上前一步动作利落,直接将精神恍惚,白发凌乱的梁母背了起来!
那佝偻的身躯轻飘飘的,像一片枯叶贴在张爻背上。
“走!”
张爻低喝一声,背着梁母,率先侧身挤出那道象征着生路的缝隙。
几人深一脚浅一脚,在守卫不耐烦的注视下,仓惶逃离了这座铁皮坟场。
泥泞的街道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
张爻背着毫无反应的梁母,步伐沉稳却迅疾,朝着梁家大院的方向,头也不回。
白羽紧紧跟随,回头望了一眼高耸冰冷的铁皮围栏,眼中刻骨的恨意如同寒冰下的火焰,无声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