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术坐在司隶校尉府的书房中,手中的竹简已经被他捏得变形。烛火摇曳,在他阴沉的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阴影。
“消息确实?”袁术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跪在堂下的探子额头抵地,声音发颤:“回主公,千真万确。袁本初基本上已控制了冀州全境,如今冀州上下皆听命于渤海太守。”
“渤海太守?”袁术猛地将竹简摔在地上,“他现在哪里还是什么渤海太守!分明是自封的冀州牧!”
袁术手中的青铜酒樽重重砸在案几上,樽中尚未饮尽的酒液溅出,在精致的漆案上留下几道蜿蜒的痕迹,如同他此刻扭曲的心绪。窗外是洛阳初春的寒意,而他胸中燃烧的妒火却让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冀州!那可是冀州啊!”袁术咬牙切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司隶校尉的印绶。这枚象征权力的印章此刻仿佛失去了分量——他的庶兄袁绍,那个婢女所生的贱种,竟然不声不响地拿下了天下九州之首的冀州!
袁术猛地站起身,宽大的官服袖口带倒了案上的竹简。
简册哗啦啦散落一地,他狠狠踢开脚边的竹简,大步走向门外。
“备马!我要去见叔父!”
袁府的家仆们从未见过主人如此失态,纷纷低头避让。袁术翻身上马时,连蹬马镫的力道都比平日重了三分。胯下骏马似乎感受到主人的焦躁,不安地打着响鼻。
马蹄声急促地穿过洛阳城繁华的街道。
袁术无心欣赏两旁商铺林立的景象,他的脑海中不断闪现着袁绍那张总是挂着谦逊笑容的脸——虚伪!全是虚伪!那个庶子分明一直在暗中谋划,如今终于露出了獠牙。
袁隗的府邸位于城东贵族区,朱漆大门前立着两尊威严的石狮。
袁术不等马完全停稳就跳了下来,险些被自己的衣摆绊倒。他粗暴地推开上前搀扶的仆人,径直向内院走去。
“叔父!叔父可在?”
内室中,袁隗正与几位门客低声交谈。
听到袁术的呼喊,他微微皱眉,挥手示意众人退下。当袁术闯入时,袁隗已经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长者神态,正慢条斯理地品着茶。
“公路,何事如此慌张?”袁隗的声音平静如水,与袁术的急躁形成鲜明对比。
袁术连行礼都顾不上,直接冲到袁隗面前:“叔父可知道冀州之事?袁本初那厮……”
“知道。”袁隗打断了他,轻轻放下茶盏,“坐下说话。”
这两个字像一盆冷水浇在袁术头上。他僵在原地,嘴唇颤抖着:“您……您早就知道?”
袁隗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示意侍女重新上茶。待茶香再次弥漫室内,他才缓缓开口:“朝廷尚未收到正式奏报,但有些风声总是瞒不住的。”
“那婢女生的庶子!”袁术终于爆发了,他猛地拍案,震得茶盏叮当作响,“他凭什么?一个渤海太守,竟敢僭越至此!我乃司隶校尉,朝廷命官,如今反倒要仰他鼻息?”
袁隗眼中闪过一丝不悦。袁术的失态让他想起当年袁绍生母被逐出袁府时,年幼的袁术也是这样口无遮拦地辱骂。二十余年过去,这位嫡子的心胸竟无半分长进。
“公路,”袁隗的声音沉了下来,“注意你的言辞。本初终究是你兄长,袁氏血脉。”
“兄长?”袁术冷笑,“他也配!叔父,您就眼睁睁看着他坐大?”
袁隗的手指轻轻敲击案几,节奏平稳得令人心焦。
他当然不会坐视不管,但理由绝非袁术所想的那样简单。自从被免官以来,他一直在等待重返朝堂的机会。如今袁绍擅自夺取冀州,虽是僭越,却也给了袁氏在朝野增加话语权的筹码。
“你想让我怎么做?”袁隗反问道,目光如炬地盯着袁术。
这个问题像一记闷棍打在袁术头上。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
是啊,能怎么做?举兵讨伐自家兄弟?那岂不是让天下人看袁氏的笑话!向朝廷告发?可袁绍行事向来谨慎,必有后手……
见袁术语塞,袁隗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这个侄子空有野心却无谋略,比起袁绍确实差了一截。
“朝廷自有定论。”袁隗最终说道,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我已派人联络司空张温、太尉马日磾。此事需从长计议。”
袁术猛地抬头:“叔父要帮那庶子?”
“帮?”袁隗轻笑一声,“公路啊公路,你何时才能明白,在这洛阳城中,个人恩怨远不如家族大业重要。”
“我的仕途就是家族大业!”袁术几乎是吼出这句话,“我乃汝南袁氏嫡系,我的荣耀就是家族的荣耀!”
袁隗的眼神骤然变冷。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投下一片阴影:“正因你是嫡系,才更该谨言慎行。你以为本初拿下冀州靠的是什么?是袁氏四世三公的声望!若因内斗毁了这份基业,你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
袁术被这番话说得脸色煞白。他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却不得不承认叔父说得有理。但胸中那股郁结之气却怎么也咽不下去。
“那……难道就这么算了?”
袁隗重新坐下,语气缓和了些:“自然不会。但行事需讲究方法。”他压低声音,“朝廷近来对关东诸侯多有忌惮,尤其对袁氏……这是个机会。”
袁术眼中重新燃起光芒。他听懂了叔父的暗示——借朝廷之手压制袁绍。但随即他又警惕起来:“叔父是想……”
“我老了,”袁隗忽然叹息一声,打断了袁术的追问,“只盼能在有生之年,看到袁氏更上一层楼。公路,你明白吗?”
袁术盯着叔父看似疲惫的面容,忽然意识到这位曾经权倾朝野的长辈,或许比他想象的更加深不可测。那疲惫背后,分明闪烁着野心的光芒。
“侄儿……明白了。”袁术勉强应道,心中却已开始盘算如何在这场权力游戏中占据先机。
袁隗满意地点点头,亲自为袁术斟了杯茶:“喝茶吧,冷静冷静。”
袁术盯着袁隗平静的脸,突然明白了什么。袁隗被免官已久,如今袁绍在冀州坐大,或许正是他重返朝堂的机会。难怪他对袁绍的行为如此宽容!
“叔父,”袁术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您是不是早就知道袁本初的计划?”
袁隗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公路,你累了。回去休息吧。”
袁术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原来在家族长辈眼中,他和袁绍的争斗不过是棋子间的游戏。袁隗关心的不是谁对谁错,而是如何利用局势为家族谋利——或者说,为他自己的仕途铺路。
“好,好得很。”袁术咬牙切齿地说,“既然叔父认为这是‘家族大业’,那侄儿就不打扰了。”
他转身大步离开,衣袖带起的风扑灭了走廊上的几盏灯。
走出袁隗府邸,夜风迎面吹来,却吹不散他心中的郁结。袁术抬头望向北方,那里是冀州的方向,是袁绍如今风光无限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