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澜城的晨光穿过琉璃瓦,在神殿的痛脉阵图上投下蛛网般的裂痕。苏寒抱着糖糖跪坐在阵眼中央,少年龙角上的金色鳞片已褪成灰白,掌心却还紧攥着从时空岛带出的残魂碎片。师尊立于阵外,白发无风自动,指尖缠绕的痛脉银丝比往日更加暗沉。
“剥离痛觉不是割腕放血,苏寒。”老者掷出九根金针,针尖泛着幽蓝光芒,“这孩子的龙息与痛脉产生了共生反应,若强行剥离,他可能会变成没有情感的兵器。”
糖糖仰头看着母亲,黑金色瞳孔里倒映着苏寒紧咬的下唇。三天前在城墙之上,他亲眼看见娘亲挥剑斩向被幻觉控制的孩童时,指尖渗出的不是血,而是冰晶——那是痛脉力量与龙息共鸣的征兆,却也是情感即将枯竭的预警。
“我愿意。”男孩的声音清脆如冰裂,龙尾却在背后紧张地拍打地面,“娘亲说过,真正的战士要学会控制疼痛。”苏寒别过脸去,看见神殿立柱上倒映着自己的影子——眉骨高耸如刃,唇角紧抿成线,分明是十年前初入战场时的模样。
师尊叹息着挥手,金针化作流光没入糖糖眉心。苏寒按住儿子颤抖的肩膀,感受着痛脉之力顺着相触的皮肤涌入他体内。当第一根针触及“甜蜜依赖”痛觉神经时,男孩突然露出天真的笑:“小时候娘亲哄我喝药,说糖糖的眼泪比蜜甜。”
苏寒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画面突然翻涌:襁褓中的糖糖啼哭时,她总会用指尖接住泪珠,放在唇边尝咸甜;三岁那年他跌破膝盖,却忍着不哭反过来替她擦去额角的汗;还有昨夜在结界外,他哭着说“娘亲眼里没有糖糖了”……
“以痛为引,断!”师尊的喝声打断思绪。苏寒看见糖糖龙角上的鳞片片片剥落,每片都裹着晶莹的泪滴——那是被剥离的痛觉记忆。当最后一片龙鳞落地时,少年眼中的光骤然熄灭,如同被掐断灯芯的烛火。
“糖糖?”她试探着唤他名字。男孩抬头看她,眼神清澈如镜,却再无半点温度:“母亲,痛觉剥离已完成。护道甲开启无痛模式。”
苏寒踉跄着后退,撞翻身后的药鼎。滚烫的药汁溅在腿上,她却感受不到半点灼痛——不知何时,自己的痛脉印记已与糖糖的龙息锁死,形成了诡异的共生屏障。师尊捡起鳞片,上面还凝着未干的泪痕:“他把‘甜蜜依赖’具象化了,这孩子……”
“现在开始实战训练。”苏寒转身时已恢复冷面,痛脉剑在掌心凝结成冰晶。糖糖同步摆出防御姿势,龙尾扫过地面,竟将石砖切成整齐的立方体——这是他第一次在没有情绪波动的情况下使用力量。
第一剑刺向咽喉,是虚招。糖糖却在剑尖及喉前0.1寸处拧身避开,指尖凝出的龙息箭擦着苏寒耳畔飞过,精准射穿三千米外的铜铃。苏寒能看见箭尾凝结的冰晶里映着自己的脸,冷硬如霜,没有半分涟漪。
“不够快。”她挥剑斩向他肋下,这次用了七分力。男孩不躲不闪,龙鳞在皮肤下迅速蔓延,硬生生接下这击。苏寒听见骨骼错位的轻响,却见糖糖只是歪了歪头:“母亲的攻击模式与三日前相比,速度提升12%,破绽减少3处。”
喉间泛起腥甜。她想起三个月前,也是在这座神殿,糖糖抱着剑打瞌睡,口水滴在剑柄上,被她笑着刮鼻子的场景。此刻少年的龙尾扫过她脚踝,带起的劲风竟将地面犁出深沟,眼中却只有数据般的冷静:“痛觉神经反应时间0.3秒,已剔除。”
“够了!”师尊挥袖震开两人,“苏寒,他才六岁!”老修士袖口滑落,露出与苏寒后颈相同的痛脉印记——那是三十年前,为了斩杀堕神,他亲手剜去心脏的证明。
苏寒不为所动,剑锋挑起糖糖的下巴:“龙息失控时,你喊了十七声‘娘亲’。下次再出现这种情况,我会在第三声时刺穿你的咽喉。”男孩瞳孔微缩,那是残存在意识深处的应激反应,却在0.1秒后被无波的死水覆盖:“明白,母亲。”
春桃端着药碗的手突然颤抖,碗沿磕在石阶上发出脆响。自从糖糖开启无痛模式,这已是他第三次在训练中骨折却不自知。少年低头看着自己变形的小臂,龙鳞自动覆盖伤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修复需要17分钟,是否调整训练计划?”
苏寒转身走向兵器架,指尖抚过每一把剑的纹路,直到触到那柄刻着“糖”字的小木剑——那是他两岁时的生日礼物。痛脉之力突然不受控地涌出,将木剑震成齑粉。当她再开口时,声音已染上冰碴:“去寒潭泡三个时辰,直到能在冰点下维持龙息稳定。”
糖糖单膝跪地,龙尾扫过地面时带起几片雪花。苏寒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师尊将热茶推到她面前:“你在怕什么?怕自己会像当年的魔尊那样,用痛苦锻造兵器?”
茶杯在掌心碎成齑粉。苏寒想起被锁链刺穿的魔尊,想起他坠神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别让我们的孩子成为第二个我。”可如今她却亲手将糖糖推向同样的深渊,用痛觉献祭的方式,剥离了他作为孩童的权利。
“护道甲的无痛模式……”她低语,看着自己掌心的血珠在龙息残韵中凝结成冰晶,“根本不是保护,而是驯化。”师尊突然剧烈咳嗽,咳出的血滴在阵图上,竟显露出糖糖残魂碎片的纹路——那些本该纯净的金色光点,此刻正被黑色蛛网般的纹路侵蚀。
“是时空岛的魔气!”苏寒抓住老人手腕,却见痛脉印记在接触的瞬间亮起,将魔气灼烧殆尽。师尊苦笑着摇头:“当年我剜去心脏换得痛脉大成,如今你却想剜去孩子的情感……苏寒,痛脉的极致从来不是麻木,而是——”
话音戛然而止。远处传来冰裂声,苏寒转身时只见糖糖半截身体浸在寒潭里,龙角已完全失去光泽,右瞳的魔纹却在黑暗中格外醒目。他抬头看她,眼神像极了魔尊被锁在弑神柱上的最后一眼——带着解脱,也带着刺痛人心的平静。
“母亲,”男孩的声音从冰层下传来,“糖糖感觉不到冷。”苏寒突然想起,曾经有个雪天,他举着融化一半的糖葫芦追着她跑,边跑边喊“娘亲尝,甜!”。此刻的寒潭水面,却连一丝涟漪都没有。
她猛地撕开护道甲的控制符,痛脉之力如决堤洪水般涌入四肢百骸。膝盖砸在冰面上时,苏寒终于感受到了刺骨的痛,混着心脏被撕裂般的钝痛——那是被她强行压抑的、作为母亲的情感。
“糖糖,对不起。”她抱住浑身僵硬的男孩,龙鳞划破掌心的瞬间,两股力量在血脉里炸开。糖糖瞳孔骤缩,竟在她眼中看见久违的泪光,而苏寒后颈的印记,不知何时已变成了龙鳞的形状。
寒潭水突然沸腾,残魂碎片从糖糖领口飞出,在两人之间凝成魔尊虚影。那道残影伸手想要触碰孩子的脸,却在触到无痛模式的屏障时化作光点。苏寒握紧碎片,感受到里面传来的执念:“痛觉是心的铠甲,而非牢笼。”
糖糖突然颤抖起来,龙角重新泛起金光,被剥离的痛觉如潮水般涌回。他埋进苏寒怀里,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娘亲的眼泪……是咸的。”少女这才惊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而怀中的孩子,终于又能感受到温度。
“以后我们一起痛。”她吻去他眼角的冰碴,痛脉印记与龙鳞在月光下交相辉映,“你的眼泪不是武器,是娘亲的星星。”远处传来晨钟,苏寒看见糖糖龙尾扫过的冰面,竟开出了一朵朵带着温度的雪花——那是被剥离的痛觉,正在以另一种形式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