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择其实很容易做出,因为……李佑快没粮了。
从大年三十带着口粮进山,如今已是大年初四。这期间他们昼伏夜出,小心翼翼生怕被发现,根本不可能去抢夺粮食。
那就直接夜袭军营!
而此时此刻,滑州节度使王铎,正被白马县知县一路从城里纠缠到军营。
知县张禄满脸苦色地抱怨:“节度使大人,您征这么多兵是要作甚?城里的大户都快把县衙的门槛踏破了。”
滑州节度使府与白马县县衙,同处一城之内。
“打仗的事儿你别管,回去好好守城,千万别让反贼把城给偷了。”王铎根本不想跟这个糊涂知县多做解释。
如今,附近几股盗匪已被官兵剿灭,整个滑州北部局势相对安宁。
王铎早就和河南道观察使商议好,等元宵节过后一同出兵,清剿境内的叛军势力。既然李佑这反贼主动送上门来,那就再好不过,正好将其围堵在匡县,一举歼灭。
来到军营,幕僚郭雁迎上前说道:“节度使大人,军粮已经筹备妥当,士卒也已集结了余人。”
这人算是“老兵”,而临时招募的那些人,王铎根本没把他们当正规军看待。这些临时兵源,大多是城内大户的家奴,还有城里的游民混混。
把这些人全部算上,兵力已超过两万之数!
这时,一个秀才走上前来,正是之前投靠秦节度使,如今住在白马县外祖父家的左孝成。他这段时间到处宣扬李佑的种种恶行,说李佑要杀光天下的地主,把白马县的大户们吓得惶恐不安。
也正因如此,白马县的大族们纷纷踊跃捐钱捐粮,资助节度使王铎招募士兵剿灭反贼。
左孝成提醒道:“节度使大人,匡县的反贼,必定是那李佑无疑。此贼狡诈多端,行军速度极快,大人务必谨防他偷袭府城。”
“放心,我在府城留下了一千精兵,还安排了800乡勇。”王铎对此早有打算,显得胸有成竹。
左孝成又说道:“今夜军营聚集上万兵力,城外码头的船上,又堆积着大量粮草,大人也要谨防李佑夜袭。”
幕僚郭雁笑道:“左贤弟,我看你是被李佑吓破胆了。汴水沿岸,我军早已派出众多哨探,李佑难道还能飞过来夜袭不成?”
左孝成欲言又止,也觉得自己可能有些多虑了。
王铎皱着眉头,思索片刻后下令:“今晚多增设一些哨岗,军粮存放处更要多派士卒严加看守,明日一早便举行誓师大会,然后出兵!”
这位王铎出身名门,其家族在朝中颇有势力。他自幼饱读诗书,通晓五经,年纪轻轻便考中进士,仕途顺遂。到任滑州节度使后,他深知此地局势复杂,一直致力于招募训练士兵,以保境安民。
吃过午饭,王铎亲自巡视军营,不断安抚慰问士卒,同时也指出军营布置中存在的一些不足之处。
他可没想过只是夺回匡县县城这么简单,他要将李佑死死困在匡县,然后联合河南道观察使以及其他各地的驻军,一同将这股反贼的几千兵力彻底消灭!
在得知匡县失陷的第一时间,王铎就已经派出信使,前往河北道和曹州联络友军。
至于此次突然征召家奴和混混入伍,纯粹是为了以绝对优势的兵力威慑李佑,吓得他龟缩在匡县县城不敢轻举妄动。时间拖得越久,官兵的胜算就越大,他只需拖到友军赶来增援即可。
王铎可不敢小瞧李佑,能在寒冬时节出兵的,绝非等闲之辈。
更何况,李佑还偷袭了白马县的小镇,掳走他训练了两年的几百精锐工匠兵!
巡营结束后,王铎回到营帐休息,拿出一本《孙子兵法》仔细研读,这本书他已反复钻研多年。
王铎虽是文官出身,但并非手无缚鸡之力。他熟读兵书,对各种战术战法了如指掌,而且精通骑射,打起仗来常常身先士卒,鼓舞士气。
读着读着,王铎突然放下兵书,走出营帐观察背后的大山。
此时已接近下午,王铎当即下令:“砍掉望龙岭下靠近军营的树林,再派几个人进山仔细搜寻敌军踪迹!”
望龙岭绵延广阔,是滑州城东南方向一座突起的大山,望龙岭只是其主峰之名。
派几个人搜山,作用其实不大,但砍掉临近军营的树林,能在一定程度上防止敌军偷袭。
实际上,军营距离山脚有上千步远,并非紧紧挨着大山。
这座军营是固定的军事营地,修筑了大量营房,都是用夯土建成的土屋,想要通过夜袭制造火烧连营的效果,基本不可能。
在军营的各个角落,还建有几座哨塔,既能用于了望放哨,战时也可当做箭塔使用。
入夜之后,王铎又亲自巡视了一遍军营,严令哨塔上的哨兵和弓箭手务必保持警惕。
做完这一切,王铎终于回到营帐休息,一天的劳累让他很快便鼾声如雷。
……
李佑是三更天出发的,抵达山脚时已接近五更,差不多是从零点走到了四点多。
他们行军速度不快,尽量保存体力。
大年初四,没有月光,黎明前的夜色更是漆黑如墨。
夜袭的士卒们时不时就有人不慎摔倒,而营寨里的哨兵在这种黑暗中,更是难以看清周围的情况。倒是他们为了取暖,在哨塔里生起了火盆,这些火光反而成了李佑军队的指引。
黄幺带八百人绕到军营北面,黄顺带八百人绕到军营南面,李佑亲自率领九百人在军营正东方向。
可惜他们没有计时工具,很难精准把握一起进攻的时间。
两人绕到预定进攻地点后,都稍作等待。黄幺那边率先点燃火把,每人手持两支火把,一千六百支火把如一条火龙般冲向军营。
听到喊杀声,李佑和黄顺也立即点燃火把,三路军队总共五千多支火把瞬间亮起。
由于王铎此前的布置极为严密,他们无法悄无声息地靠近营寨。都是在距离营寨两三百步的时候,便点火发起进攻,若离得更近,很容易被哨兵发现。
“有……有贼袭!”
哨兵们大惊失色,接连吹响号角,哨塔里的弓箭手赶忙张弓搭箭。
营房里的官兵们顿时惊慌失措,那些临时征召的家奴和混混,衣服都没穿好就往外跑。看到四面突然亮起无数火把,吓得直接乱了阵脚,朝着没有敌军的西边拼命逃窜,甚至把营寨大门都给推倒了。
那些训练了半年左右的士卒,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好歹穿上了衣服再逃命。
只有六千多真正训练有素的老兵,无需上级指令,自发地拿起武器,迅速朝着王铎的营帐靠拢。
不得不说,这个节度使王铎,练兵确实有一套!
若是换做其他将领的部下,遇到这种情况,恐怕早就吓得全军失去组织,溃不成军。
每个哨塔都配备了六个弓箭手。
黄幺最先冲到营寨外围,营寨的围墙足有一人多高。他扔掉火把,以长枪杵地,借力轻松翻过寨墙,然后迅速斩杀两名守门士兵,打开了南边的寨门。
“咻咻咻!”
附近的两座哨塔,十二个弓箭手一起放箭,慌乱之中只射中了四个目标。
“夺取哨塔!”
率先冲进去的两个什长,立刻带领身边的士卒,按照事先制定的计划,朝着哨塔冲去,其余的人则跟着周武继续往军营里面杀去。
“娘啊!”
“饶命啊!”
一些逃窜的官兵,被黄幺带兵杀回,在黑暗中只顾着埋头奔逃。
东边的李佑也遭遇了攻击,一支箭射中了他,所幸并未受伤。那箭射到肋下的棉衣,斜向下扎破衣服,几乎是贴着皮肉擦了过去。
他带兵直冲向军营更深处,张铁牛和刘柱分别带领士兵去夺取哨塔。
张铁牛扔掉火把,连盾牌都没拿,发疯似的顺着梯子往哨塔上爬。敌方的弓箭手比他更慌乱,手抖着挂弦挽弓,一箭射中张铁牛的肩膀,另一箭射倒他身后的士卒,其他箭矢则全部射空。
“杀!”
张铁牛已经爬上哨塔,迎面便是哨兵刺来的长枪。
他勇猛无比,伸出右臂去格挡,袖子被枪头捅穿,手臂也被划出一道大口子。紧接着另一支长枪刺来,张铁牛矮身躲过,趁着躲闪的间隙,抽出斧头扑向敌人,一斧砍落敌人半个手掌。
两个持枪哨兵,外加六个弓箭手,张铁牛提着斧头就冲了进去。他先是砍伤一人,接着又砍死一人,再侧身猛冲,将一个弓箭手撞下哨塔。
终于,他的队友也冲了上来,将剩下的敌人全部消灭。
“杀敌!”
张铁牛高举斧头,怒吼着从哨塔上冲下,朝着军营里的主战场杀去。
王铎根本就没脱衣服,甚至还穿着铠甲。惊醒之后,他立刻抄起弓箭和战刀,走出营帐让号手吹响号角召集士兵。
一千三百多精锐老兵,迅速在王铎周围集结,并且结成了严整的军阵。
幸好李佑奇袭小镇,带走了数百老兵,其中包括一百多弓箭手。否则的话,王铎身边的精锐兵力,此时肯定超过一千八百人。
王铎治军极其严格,虽然军饷微薄,但从不拖欠克扣。
能维持这么多士兵的开销,除了大户们捐钱捐粮之外,肯定还有其他非常手段。比如之前去匡县镇压民变,顺手就抄了两个大地主的家,对外宣称是反贼所为,抢来的大量钱粮便充当了军饷。
面对如此严密的阵型,周武根本不敢贸然靠近,只能在远处结阵,等待友军支援。
王铎也不敢主动出击,虽然双方都举着火把,但在黑夜中冲杀,很容易导致阵型混乱,而且他的北边和东边都有敌军杀来。
反贼三面包围,共有二千四百多人。
王铎被围困在营中,手下只有一千三百多士兵,但其中弓箭手就有八百多。
李佑忍不住赞叹:“王节度使果然厉害,单论练兵之才,已可与古代名将相媲美!”
“你便是汴城李佑?”王铎问道。
“正是。”李佑回答。
王铎笑道:“你也不容小觑,竟能率领士兵踏雪翻山,前来夜袭。”
“投降吧。”李佑并不想强攻,对方众多的弓箭手让他颇为头疼。
“好。”王铎竟然立即答应。
“嗯?”
李佑反倒有些惊讶,实在没想到王铎投降得如此干脆。
王铎说道:“我老家在河东,家族上下皆死于黄巢叛军之手。前段时间又传来消息,父兄也在与叛军作战中阵亡。王家已经为朝廷尽忠,如今我也该为自己考虑。我在滑州城有一妾室, recently诞下一子,刚满两岁,这是王家仅剩的血脉。”
看来,黄巢叛军倒是断了王铎的后顾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