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一层薄纱笼罩着曲州的田野。
晴子比往常起得更早,灶台上的粥还在咕嘟咕嘟冒着泡,她已经梳好了头发。
铜镜里映出一张因为兴奋而微微发红的脸。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那盒新买的胭脂,用指尖蘸了一点,轻轻抹在唇上。
“今天怎么这么早”张诚揉着眼睛从里屋走出来,裤腿上还沾着昨天的泥点。
晴子的手一抖,胭脂在嘴角划出一道红痕。
“集市…今天想早点去。”她迅速用袖子擦掉多余的颜色,心跳如擂鼓。
张诚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目光在她不自然的唇色上停留了片刻,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记得买些种子回来。”他说完,端起粥碗呼噜呼噜地喝了起来。
晴子松了口气,匆匆扒了几口饭就挎上篮子出了门。
清晨的空气带着露水的清新,她的脚步比昨天还要轻快。
裙摆扫过路边的野草,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某种隐秘的私语。
镇上的集市刚刚开始热闹起来。
晴子没有像往常一样急着摆摊,而是先在各个摊位间转了一圈。
她的目光扫过每一个穿黑衣的身影,心跳随着每一次期待和失望而起起落落。
“姑娘,买朵花吧。”一个卖花的老妇人拉住她的袖子,“刚摘的,新鲜着呢。”
晴子本想拒绝,忽然看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
刘陌正靠在一棵槐树下,手里把玩着一枚铜钱。
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衬得他的轮廓更加分明。
“我…我要那朵红的。”晴子随手一指,付了钱就朝槐树走去。
那朵大红色的花在她手中显得格外艳丽,像一团小小的火焰。
刘陌早就看见了她。
当晴子走到距离他还有三步远的地方时,他忽然抬头,铜钱在空中划出一道闪亮的弧线,又稳稳落回他掌心。
“早啊,晴子姑娘。”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调侃,“这花很配你。”
晴子的脸一下子红了。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红花,不知该如何回应。
“今天卖什么”刘陌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篮子,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的手腕。
“还…还是布。”晴子结结巴巴地说,手腕被他碰过的地方像被火烧过一样发烫。
刘陌轻笑一声,领着她来到一个空位。
“这里位置好。”他说着,帮她把布匹摆开,“我帮你看着摊子,你去逛逛吧。”
晴子惊讶地看着他。“你不忙吗”
“今天不忙。”刘陌倚在旁边的树上,阳光在他那把无鞘的剑上跳跃,“去吧,女人都喜欢逛街不是么”
晴子犹豫了一下,终于点点头。
她走出几步又回头,看见刘陌正用那双漆黑的眼睛注视着她,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那笑容让她心跳加速,赶紧转身钻进人群。
集市上琳琅满目的商品今天格外吸引她。
晴子在一个卖首饰的摊位前停下,拿起一支银簪子对着阳光看了看。
簪头是一朵小小的梅花,做工精细,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姑娘好眼光,这可是城里最新的款式。”摊主热情地说,“只要五十文。”
晴子咬了咬嘴唇。
她口袋里有钱,但那都是要买种子的。正犹豫间,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喜欢就买。”
刘陌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呼吸轻轻拂过她的耳际。
晴子手一抖,簪子差点掉在地上。
“我…我不能…”她小声说。
刘陌已经掏出钱袋,数出五十文递给摊主。“包起来。”他说,语气不容拒绝。
“这不行…”晴子慌乱地摇头,“我不能收…”
“就当是谢礼。”刘陌把包好的簪子塞进她手里,“谢谢你昨天…没有尖叫。”
晴子知道他说的是树林里的事。
她的手指紧紧攥住那支簪子,金属的冰凉触感透过布料传到掌心。
“那些人…为什么…”
“嘘。”刘陌的食指轻轻按在她唇上,止住了她的问题,“有些事不知道比较好。”
他的手指上有淡淡的烟草味和铁锈味。
晴子忽然意识到这可能是血的味道,但她奇异地并不感到害怕。
“饿了吗”刘陌转移了话题,“我知道有家面馆不错。”
面馆在集市最热闹的街角,桌椅都油腻腻的,但飘出的香味让人食指大动。
刘陌要了两碗牛肉面,又额外加了一份卤味。
“吃吧。”他把筷子递给晴子,“比干饼强多了。”
晴子小口吃着面,偷眼打量对面的男人。
刘陌吃相很随意,但每个动作都带着一种奇特的优雅。
他的手腕上有几道浅浅的疤痕,在黑色衣袖的衬托下格外明显。
“看什么”刘陌突然抬头,正好捕捉到她的目光。
晴子慌忙低头喝汤,烫得直吐舌头。
刘陌大笑起来,那笑声低沉悦耳,引得邻桌的食客纷纷侧目。
“你很有趣,晴子姑娘。”他止住笑,眼中却还带着笑意,“和这里的其他女人不一样。”
晴子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继续低头吃面。
但她的心因为这句话而雀跃不已。不一样,他说她不一样。
在张诚眼里,她大概和地里的一株稻子没什么区别,都是理所当然的存在。
吃完面,刘陌坚持送她回摊位。路上,晴子鼓起勇气问:“你经常来曲州吗”
“偶尔。”刘陌的目光扫过街边的店铺,“这里安静,适合休息。”
“你是哪里人”
“没有固定地方。”刘陌耸耸肩,“剑客嘛,四海为家。”
晴子想象着那种自由自在的生活,心中涌起一股向往。
“一定很有趣吧能去那么多地方…”
刘陌看了她一眼,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
“也有不好的一面。”他淡淡地说,“睡过破庙,挨过饿,被人追杀过。”他指了指手腕上的一道疤,“这是三年前在青州留下的,差点废了这只手。”
晴子倒吸一口冷气。“那…为什么还要做剑客”
刘陌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
“因为这是我能做的最好的事。”他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晴子姑娘。我的路就是这把剑。”
他的语气中有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让晴子想起了张诚说起庄稼时的样子。
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着,只是形式不同罢了。
回到摊位时,布匹已经卖得差不多了。
刘陌帮她收好剩下的几匹和赚来的钱,动作熟练得像是经常做这种事。
“我该回去了。”晴子看了看天色,“还要买种子…”
“我送你。”刘陌说。
晴子想拒绝,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点头。
他们一起买了种子,又在一家糕点铺前停下。
刘陌买了几块桂花糕塞进她的篮子。
“给家里小孩带的”店主笑着问。
刘陌没有解释,只是付了钱。
晴子的脸又红了,但她心里泛起一丝甜蜜。
他们并肩走出镇子,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你丈夫对你怎么样”走到半路,刘陌突然问。
晴子僵住了,手中的篮子差点掉在地上。“你…你怎么知道…”
“戒指。”刘陌指了指她的左手,“还有,这个年纪的女人在曲州大多已经嫁人了。”
晴子低头看着自己粗糙的手指上那个简陋的铜戒指,突然感到一阵羞愧。
“他…他是个好人。”她小声说,“勤快,老实…”
“但不是你想要的人。”刘陌接上她的话,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
晴子没有回答。
她无法否认这句话,但也说不出口。
五年来,这种不满像一粒沙子埋在心里,日复一日地摩擦着她的血肉。
“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的权利,晴子姑娘。”刘陌的声音低沉而充满诱惑,“生命太短暂,不应该浪费在后悔上。”
他们走到村口时,天已经快黑了。
晴子停下脚步。
“就到这里吧,被人看见不好…”
刘陌点点头,却没有立即离开。
他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塞进晴子手里。“香水,从南边带来的。”他说,“很适合你。”
晴子想拒绝,但刘陌已经转身走远。
他的背影在暮色中渐渐模糊,最后完全消失。
晴子站在村口,手里紧握着那个小瓶子,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胸膛。
回到家时,张诚正在院子里劈柴。
他抬头看了晴子一眼,目光在她手中的篮子上停留了片刻。
“种子买了吗”他问。
“买了。”晴子把篮子递给他,香水瓶藏在袖子里,像一块烧红的炭。
张诚翻了翻篮子,看到桂花糕时挑了挑眉。“怎么买这个浪费钱。”
“想着…给你尝尝。”晴子撒了谎,喉咙发紧。
张诚哼了一声,拿起一块咬了一口。“太甜。”他评价道,但还是把整块都吃完了。
晚饭后,晴子借口累了早早回房。
她关上门,小心翼翼地拿出那支银簪子和香水瓶。
簪子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她忍不住把它插在发髻上,对着水盆里的倒影看了又看。
香水瓶是精致的琉璃做的,里面的液体呈现出淡淡的粉色。
晴子拔开塞子,一股甜而不腻的花香立刻弥漫开来。
她从未闻过这么好闻的味道,像是把整个春天的花园都装进了这个小瓶子里。
她轻轻蘸了一点抹在手腕上,又抹在耳后。
香气环绕着她,让她感觉自己变成了另一个女人——一个精致的、被宠爱的女人,而不是那个整天与泥土和汗水打交道的农妇。
门外传来张诚的脚步声,晴子慌忙把东西藏进枕头底下。
当丈夫沉重的身躯躺在她身边时,那股浓烈的汗味和泥土气息让她不由自主地往墙边缩了缩。
张诚很快打起了呼噜。
晴子睁着眼睛,望着窗外的月亮。
手腕上的香水味幽幽地飘上来,混合着张诚身上的气味,形成一种奇特的对比。
这一刻,她清晰地感受到了内心深处那种撕裂般的渴望。
明天,她决定再去集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