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淼有生之年，从未见过焦明珠发这么大脾气。
焦明珠没有大喊大叫，也没有破口大骂，更没有摔东西拍桌子。
但是，焦明珠给王淼的压迫感，是空前的。
王淼隔着电话，都能感觉到，对面的焦明珠是暴怒的。
而他在极力地压制自己的愤怒，为什么要压制？那是怕刺激到自己，让事情发展到一个无法收拾的地步。
这才是最可怕的。
因为王淼感受到了焦明珠的恐惧。
没错，焦明珠，竟然在恐惧！
在这之前，王淼一直感觉，焦明珠是无敌的。
他跟了焦明珠多年，焦明珠就是那种，无论见到任何大人物都不会害怕，都能够平等沟通的人物。
当然，焦明珠低三下四过，点头哈腰过，端茶送水过，甚至下跪求情过。
但是，焦明珠哪怕弯了腰、点着头、端着茶、送着水……他也是焦明珠。
身段放下了，姿态放低了，但是他的骄傲、他的骨气、他的气场，从未因为任何人、任何事，颤抖恐惧过。
放低姿态对他来说，只是大人物成功路上的一个姿态，一个标准动作，那不代表他低人一等，不代表他没有胆量、气魄和血性，相反，这些事更让人敬佩，觉得焦明珠是一代枭雄，能屈能伸。
唯独今天，自己感受到了焦明珠的恐惧。
焦明珠甚至在努力地安抚王淼，亲切地告诉他：“任何事都可以出幺蛾子，这件事不行。如果这件事办不好，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王淼当时还没反应过来，因为他没见到过这个状况的焦明珠。
他脑子发懵，直勾勾地问了句：“会发生什么？”
“你，会毫无声息地在这个星球上消失。”
王淼感觉这句话没头没脑，脱口就追加了一句：“去哪里？”
“我不知道。”焦明珠道：“因为那个时候，大概率我也已经消失了。所以，救救我们的命，回去，给李尘面子，就算是他要你把自己的股份都卖给他，听我的，送给他！你送他多少，回头我给你补多少。只是这件事，千千万万，万万千千，再也不能出问题了，明白吗？”
话说到家了。
这个时候王淼如果再听不懂，那他就真的是傻子了。
王淼一瞬间就明白了，一直以来都不是焦明珠在给李尘面子，而是李尘在给焦明珠面子。
李尘是谁？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他要什么？
不知道！
王淼突然发现，自己对李尘一无所知，好像全世界的人对李尘都是一无所知。
只有一个人知道真相，就是焦明珠，但是看现在的情况，你就是把焦明珠大卸八块，他也不敢说。
所以，李尘是天，李尘是个凭借自己掌握的信息无法去判断其具体形状、规模的庞然大物。
他大到连焦明珠都要小心翼翼，甚至瑟瑟发抖。
王淼突然感觉自己很渺小。
自己在商界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明珠集团的骨干；北国最大建筑开发、投资集团之一的副总裁；年薪三百万起步，每年收入直逼千万的绝对富豪，人中龙凤，上流社会的宠儿……
但是好像和李尘比起来，自己就是一粒尘埃，就是……就是个屁。
王淼走回来的那段路，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他突然感到恐惧，深不见底的恐惧。
这种恐惧比任何东西都让人心惊肉跳，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
焦明珠给他的感觉是，如果这件事处理不好，那他们将面临什么，连焦明珠自己都不知道。
对，不知道。
不知道，才是最吓人的。
就像是站在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四周都是黑色，没有一点声音，世界里没有任何参照物……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不！知！道！
所以王淼回到谈判桌上的时候，额头有很多汗，这还是他在外面努力打理过，整顿过心情之后的效果。
他里面的衣服已经全都湿透了。
现在的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赶紧把这件事摆平，然后想办法去问问董事长李尘的事情，让自己心里有个底。
但是，一个叫邹长林的小子，在这里突然开始了长篇大论，嘴角冒着唾沫星子，叽里呱啦、叽叽歪歪、磨磨唧唧、没完没了！
自己脑子里根本不记得他说过些什么，只能随口应付几个单词，时时去观察李尘的反应。
李尘还是一如既往。
对面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焦急的神色，他们都担心这次合作告吹。
但是只有李尘，毫不在意。
甚至在自己和他目光对视的时候，还对自己笑一笑，然后看向别处。
他是绝对自信的，他相信无论怎么谈、谈多久，结果都是一样的。
焦明珠不可能反抗他，焦明珠也没办法反抗他。
他知道的，比焦明珠还要多。
事情走到这一步，已经不能乱来了，王淼很清楚，也冷静了一些。
要把这个人情尽快给李尘，结束这个愚蠢的争论。
他希望李尘立刻站起来陈情，自己会认真地听，时不时地做笔记，然后对自己身边的人说，“我觉得李尘兄弟的话很有道理，他很打动我”。
我的手下，肯定一听就明白，他们会顺着我说，然后我就把这个人情赶紧给李尘。
没错，李尘是可怕，但是越是可怕，就说明他的能量越大。
危机危机，机会都是在危险之中的。
我可以得罪李尘，自然也可以巴结一下李尘。
这就是个机会。
想到了这里，李尘要说话，王淼一时忘形，差点要给李尘鼓掌。
但是，那个该死的邹长林，竟然指着李尘，让他坐下。
邹长林不知道，不理解，不明白。
他觉得这是自己的机会，李尘不能、不可以，也没有资格，来抢自己的功劳。
他看出了王淼想快点结束，谈了一上午，很多人去吃中午饭都回来了，明珠集团的底线已经被他们敏锐地捕捉到了。
如果真的是不想合作，早就走人不伺候了，大家都困在这里，为的是什么？喜欢聊天吗？
邹长林走到李尘跟前，按着李尘的肩膀，凑到他耳边：“坐着听就行了，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把这个计划搞砸了，我要你的命！”
李尘很少听到有人威胁自己，但是被邹长林威胁，他第一反应是笑了，抬起头看着邹长林，不由自主，无法控制地露出了笑脸。
邹长林白了他一眼，站直了身体：“尊敬的王总，各位，我还有几点需要补充……”
王淼心说你还补充个几把，你让李尘补充好不好？你已经说了好多了，没用！就换个人立刻就可以了啊，真的是急死你爹地我了！
邹长林又阐述了一番，发现王淼不但不高兴，甚至还有点不耐烦了。
李尘咳嗽了一下：“副主管，我有几句话，想和大家分享一下……”
“你等一等！”邹长林指着李尘：“我刚刚跟你说什么来着？忘了？给我老实坐着别动！”
王淼快气死了：“邹……”
“长林。”
“邹长林，不如，我们就来听听李尘兄弟说什么，怎么样？”
“不不不。”邹长林道：“王总，关于明辉的事情，我了解的，比他多得多，他只是个新来的实习工，实际上还不是我们的正式员工……”
“哎呀，既然都来了，你就让他说说嘛，我们也想知道一下，李尘兄弟的一些想法啊、思路啊……”
“我有想法！我有思路！”邹长林兴奋地道：“各位，是这样哈，首先，我们明辉呢，在实力层面讲……”
王淼气的脸都白了。
劳晓茵坐在那里，浑身不动，只有眼珠子在动。
她掌握的信息此时还没有王淼多，但是她观察到的情况，却比之前更明朗了。
现在焦虑的明显是王淼，这个家伙似乎拉锯拉出问题了。
再去看李尘，一脸自信，平静淡然，显然是胜券在握。
再去看王淼的团队，气场已经乱了，所有人都察觉到了王淼不对劲儿，但是没人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再去看王淼本人，总是时不时地对着李尘偷偷笑一下，笑容里带着谄媚。
回想李尘出去的那一趟。
劳晓茵心里有了答案，估计出了个八九不离十。
李尘要看表演吗？那我就陪着吧。
邹长林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但是现场已经几乎没人在听他说什么了，大家的心思都不在这场辩论中了。
邹长林也发现了这里的气场已经彻底散了，人人都在走神儿，都在想其他的事情。
怎么回事？难道我判断错了？
这是我一辈子难得的出人头地的机会啊！怎么会这样呢？
李尘道：“副主管，您喝口水吧，累了吧？”
邹长林擦着额头的汗珠：“我不累，我……还有几点想跟大家分享一下……”
王淼实在忍不住了：“你怎么那么多话说？我真的听腻了，换个人吧兄弟！”
“不是啊王总，我接下来要说的，可是重点中的重点，就是关于……”
“重点你个大头脑袋啊！劳总，赶紧换个人，我不行了，我要死！我听他说话就感觉自己活不了！”
劳晓茵噗嗤一声笑了，王淼被邹长林逼的方寸大乱，露出了底牌，你敢信！？
“呃……长林啊，你休息一下，你说的够多了。”
邹长林也瞬间察觉到了：“不会是除了我谁都行吧？这不公平啊！这……这不合理啊！这完全是……要把我的功劳就是要让给别人啊！”
“主管，我真的还能再试试。”
劳晓茵道：“坐下。彤彤啊，你跟明珠的兄弟们讲一讲吧。”
“啊？我？”
王淼道：“哎呀，就不要……女孩子我……女孩子讲话我听不清楚的，还是男孩子，啊，劳总，换个男的。”
劳晓茵忍着笑：“小邱、小剑、姜宇……你们几个挨个跟王总和明珠的兄弟们讲一讲。”
王淼快崩溃了。
“劳总……你……就是……我跟他们不太熟，还是换个……和我熟悉一点的，关系默契点的，就是……呃……最好是有点私交的……”
劳晓茵内心大喜。
到这一步，这个项目已经保住了。
自己一顿排除法，刺激得王淼已经快崩溃了。很明显，王淼就差直接点李尘的名字了。
劳晓茵道：“李尘，你来说说吧。”
“哦，好。”李尘站了起来：“就是……如果可以的话……”
“好！”王淼一拍桌子：“李尘兄弟说得好！就冲你翻慷慨激昂、感人肺腑、振聋发聩、高屋建瓴的一番陈情，我决定了，明珠集团会全力支持、推荐明辉集团加入紫白跨海大桥项目的投资项目！”
一屋子的人，除了李尘、王淼和劳晓茵，都是懵圈状态。